在凉山打火的日子
2020年3月30日15时,西昌市泸山发生森林火灾,截至3月31日零时,过火面积1000公顷左右。抢险过程中,18名打火队员和1名当地向导不幸遇难。
遇难队员来自凉山宁南县的“森林草原防灭火专业扑火队”。3月31日凌晨,他们一行21人在向导带领下,去往泸山背侧火场指定地点集结,途中遭遇风向忽变,被大火包围。
凉山山高林密,按照《全国森林火险区划等级》划分,有12个Ⅰ级火险县,5个Ⅱ级火险县。《四川省森林防火实施办法》规定,一级火险区的县应建立专业扑火队,二、三级火险区的县应建立专业、半专业或义务扑火队。
澎湃新闻采访了解,遇险的打火队于2019年年底组建,它的前身是负责洪水、地震、森林防火等抢险任务的应急队。罹难的18名打火队员主要来自宁南县天鹤村、披砂村和黑泥沟村,最年轻的25岁,最年长的47岁,带队队长是41岁的县林草局职工何贵银,也在大火中牺牲。
西昌森林火灾18名扑火队员照片公布。 四川日报 图
要不是去年从打火队退下来,天鹤村村民张树林(化名)也许会参加这次任务。他告诉记者,遇难的打火队员钟生文是曾与他并肩作战的队友,从前装备简陋,他们就背着林业局发的喷雾器,戴上头盔,拿着镰刀和水袋,砍树打火。在他看来,去年新成立的草原森林防火队,装备比从前好得多。队员共有80人左右,他们分几个小组,每个小组值15天班。遇难的这批队员,是轮值时接到的紧急任务。
打火队员“战时打火,闲时务工”,平时参加防火训练。他们也不敢离家太远,大多在当地务农,做工或干些小买卖。这在凉山地区很是普遍,根据前述《四川省森林防火实施办法》,扑火队由县(市、区)林业行政主管部门负责组建,应充实人员,配备机具,开展灭火训练,与当地公安消防队及其他扑火组织配合,承担森林火灾扑救任务。
凉山的火险季很长,从冬到春,直到雨季来临。像张树林这样的打火队员,在莽莽的山林中生存,也要时刻准备着,与一场意外的大火缠斗。
以下是打火队员们的口述:
邓显章(化名):出了这个事,我彻夜没睡着
那些死去的,牺牲的人都是我们兄弟。
前两三年,我都跟他们一起打火了。刚参加的时候,我们叫凉山民兵,凉山哪里有大火发生,我们都要去。
后来(2019年3月)木里发生大火,死了那么多人,国家要求组建专业的灭火队,当时(宁南)报名了200多个,然后按年龄、职业,还有忠诚度,各方面筛选,队员每个月培训15天。
(受伤的队员)陈科金是我表弟,他加入打火队也是受我的影响。我发了一个学习打火知识的朋友圈,他说我可以去吗,我说想去的话你就报名嘛。
我有其他的事情,就没有参加了。我总共参加打火队三年,打了至少三十场的火。有奉献精神,你才能报名,这是基本的,报酬很低,当时我们干的时候是一年1000块钱。
凉山从春节前一个月到4月底,中间是火灾高峰期。山上的设备有限,没有灭火器,打火装备就是一个水壶,还有镰刀、锄头,我们一般都是用镰刀、锄头把防火带隔开,燃到一个地方,它就自然熄灭了。
去年二月份,我们遇到过一次危险。也是晚上,山火突然改变方向了,指挥距离我们三四十米,他们专门有人在下面用望远镜望,然后有专人用肉眼看,县城的领导说,快跑,火下来了,我们就什么都不顾了,几十个人往下面连说带跑的,全部逃脱了。
我们这里是干旱地方,一有火就有风,产生气流,风向就随时改变了。训练的时候也讲过这个问题,跑的时候不能往上风口跑,只能往左右两边跑,小火的话就把四周的草拔干净。财产也重要,人的生命也重要,没有生命了,你还去打什么火?
出事前一个小时,我跟陈科金还视频了一下。那时候他们已经在泸山的山顶上了,站在他们那里的话,能看见4个山头都全是火。他说他要下去了,我就叫他注意,他说他们经过专业培训,会自己注意的。
火是3月30号开始烧的,我在朋友圈里看到,当时西昌已经被火光映红了,烟雾笼罩,你把窗户打开,灰烬都能进窗户里面,我们从来没看见过这么大的火。
据人民日报微博消息,3月30日,四川凉山州西昌市突发森林火灾,火势向泸山景区方向迅速蔓延,大量浓烟顺风飘进西昌城区,全城被一层黄色烟雾笼罩。
打火队分了值班组,每一个值班组要值10天班,5天待命。下午五点钟,他们在宁南县的应急指挥部里面待命,然后接到相关的通知,叫宁南去21个人。走之前陈科金给我打过电话,到了山顶上,已经是晚上的12点过了。早上一起床,我就想到我表弟还在打火,我七点钟起床就打了他的电话。他当时已经被送到医院里面去了,是指挥部的人接的电话。他说陈科金伤势比较严重,我们宁南上去的,已经牺牲10多个了,当时我一下就懵了。
全部都是认识的,都是一起吃饭,训练的时候一起睡觉的。没有打火的时候,我们在上下班的途中遇见,都是打声招呼,抽支烟,然后大家谈谈心,聊两分钟。他们有的是搞装修的,有的是砌墙的师傅,有开农家乐的,有开小吃店,什么都有。
张明福参加民兵打火十多年了,休息、吃饭的时候,他就讲以前上山打火的故事。平时大家在一起,他就说,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站军姿,练走路或者平时去上山,他都叫我们认真一点。上山打火的话,他就叫我们多注意点安全,保护国家的财产是第一位,安全也是第一位的。没有第二的,只有第一。财产第一,生命第一。
有一个还是我们初中同学,他叫黄元林,开农家乐的。他做事非常细心,对人也非常好。去打火他每次都冲在是最前面,走的时候他是走最后面,清理现场,装备清理干净,送回库房。平时练军姿、走正步,还有擒拿格斗这些,他跟张明福都是非常棒的,每次教官或者那些老师来,总是表扬他们。
我们之前是三个月集中到应急指挥部训练一次,邀请省里面或者州里面专业的消防队、救援队来上课。训练的时候非常苦的,穿的内衣全部打湿掉。从早上七点半训练到下午六点半,一个小时休息5分钟,休息的时候大家就抽一支烟,然后喝一口水。
3月31号出了这个事,我彻夜都没睡着,平时跟他们打火的那些视频,现在我手机里面都还有,都还历历在目。
火灾发生后,西昌市立即启动应急预案,及时组织专业扑火队伍300余人、应急民兵700余人进行处置。
李清生(化名):牺牲的人,大多我认识我从打火队出来,有十来年了。牺牲的那些队员,大部分我都认识,有的遇见了,还会“大哥大哥”的喊我。
这次牺牲的张明福是我们一个队的,他以前是民兵连长,相当于现在的一个副队长分队长之类。张明福为人很和气,打火之余经常在外面打工干点活路,大伙评价也比较高。
在我们天鹤村2组,这次牺牲的队员还有陈章华和陈文龙。
陈章华33岁,家里有个87岁的奶奶,父亲60多岁了,母亲过世五六年了。老婆在当地丝厂上班,他有一个孩子,上五年级了。陈文龙的妈妈跟着他弟弟,他弟弟还没结婚,他自己有个小孩,在读三四年级。
还有5组的刘军是我们的侄女婿。刘兵、刘勇、刘军他们的爷爷那一辈是亲弟兄。1组的周全生是我的老表,他也是做农活的,家里搞些养殖,鸽子、鸡鸭猪啊,他家里有个母亲,有两个女儿,有两个小孩。
这些年轻点的队员,家里负担比较重,平时都在外面打着工,哪里有事做就去哪里,为了养家糊口。
他们都是后面才加入打火队的。打火队前身是应急分队,作用是像洪水、地震、森林防火等应急救灾。队员是普通的民兵,平时干农活,有应急任务就参加救援,一般在六月三十号,凉山的雨季来临后,山火就比较少了。
宁南县森林草原防灭火专业扑火队。
我是八十年代参加的应急队,那时没有补贴,发生火险了,主要靠动员,自愿参加。只有去处理险情时才会有个几块、十块、二十块。从去年开始有点补贴,打火期间每天一百两百左右,平时训练待命的时候也会有。
牺牲的队员里,李天云是我在应急分队的队友,他是(天鹤村)8组的,平时蹬三轮车,帮忙送点快递,他母亲也才过世几个月。
李天云20多岁就在应急队里了,他对工作认真,出任务也积极,每次只要叫到他都会去。那时他还是个小娃儿,算起来将近20来年了。
听到(遇难的)消息,我们都觉得很悲痛。
之前我在应急队的时候,没有水管灭火器之类的装备,就带把刀砍树枝,砍出隔火带。一般火烧过的地方就不会再燃了,我们边灭火边往下面走,哪里弱了就往哪里打。那时我们没有面罩,救火过程中经常会被浓烟呛到,最怕的就是这种从反方向吹来的风。
遇到过一次比较危险的情况。那是十几年前了,在我们当地的一个山头,火势很大,隔着还有几十米,两三秒钟就吹过来了,救火过程中,有个弟兄的脚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砸出了血,瘸了十多天才好。还有一次,有个队员站在有点高的地方,眼看着快要掉下去,有人赶紧抱住他腋下给他救起来了。
(所以)陡峭草又多的地方,我们就不让队员登上去。(印象里)除了遇到过那次砸到脚之外,应急队没遇到其他伤亡情况。我们经历了很多危险,但处理得还算好,也算运气好。
这种反向风要看风的路线,需要很快地撤离。这次事故,我觉得一是因为在夜间,二是地形不熟悉,以致造成这么多人员伤亡。
现在大队里牺牲的人的主要亲属,都被接到西昌去了。有的亲属年纪大、性子急,怕出意外,就还没有跟他们说,陈文龙的母亲要去,但是在量体温的时候出现了昏厥,就没要她去。
牺牲的队员,家人也怕他们看见了,接受不了。(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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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西昌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