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的黄桷兰
□王立波
作者简介
王立波,45岁,西昌人,教师,西昌市作家协会会员,西昌市邛泸诗社会员。自幼学习书法,渐成好古之徒,涵泳传统文化,优游诸子百家。文学方面著有《论语参证》及《诗经品读》;书法方面主要写《散氏盘》和《礼器碑》。在国内刊物上发表过许多文学和书法作品,并多次在比赛中获奖。
我家有一棵高大挺拔的黄桷兰。原先的黄桷兰是修老屋时父亲种的,后来修新屋,地基所限,父亲让工人砍了,待修好新屋又重新种了一棵。父亲常说:种德若树,家中必要有树,才有生气。当时,奶奶尚在,奶奶爱说,有大树的地方就有圣人。不晓得她是从哪儿听来的这话?从此,我对树也便有了深厚的感情。
父亲种的黄桷兰,在漫长的儿时成了我和妹妹的“老师”。因父亲总让我和妹妹每日清晨面对黄桷兰高声地朗读课文,父亲说,黄桷兰会悄悄地告诉他我俩偷没有偷懒,所以我们在读书时并不敢耍假。花开的季节,母亲把一朵朵嫩黄的花儿摘下,细心地串成串,每日早上别在我和妹妹的胸前,然后再去上学。
黄桷兰一天比一天高,像我和妹妹一样。后来我们上中学住校,就暂别了这个不说话的“老师”。只觉忽一日回家,庭院中便树影扶疏、亭亭如盖了,我和妹妹究竟长不赢这个默默的“老师”。
父亲是个爱莳弄花木的人。家中名花若干,我从小便受了熏陶。父亲教我,种花要经常给花松土,不然时间久了盆土要板结,不能吃水。花的根也要透气,根是活的,她要呼吸;浇水时,要轻轻地洒,不能泼,花吃水和人喝水一样;兰花谢后的花剑,要及时割掉,以免占养份,来年便不再开花;秋天以后,要及时地给花疏枝删叶,减轻根的压力,让其蓄势待发;要观察每种花的习性,遵循自然规律。听父亲的教导,一如读林清玄的《桃花心本》。
后来,我长大了,再后来结婚生子。“打钩儿”(父亲给妹妹起的绰号)也远走江西求学去了。为了让我的女儿接受更良好的教育,父母搬到了西昌帮我照看孩子。因我在本地工作,礼州的家中就只是我和妻儿三个人住了。闲暇时光,我与稚儿中钰常于家中的院落玩耍,不知受了黄桷兰好多的萌护,留下无数美好的回忆——记得某日,儿子用松土的铁锹在黄桷兰的树干上刻了“王家树”三个字。许是他玩来无聊而无心的破坏吧?我问他:“你这样整,树痛吗?”他说:“我只是给它捞捞痒嘛。”我哑然失笑。从此以后,这树于我,便有了不同寻常的意义。
父母带了孙女每星期从西昌回来,一家人团聚,茶余饭后,常坐在树下闲聊玩耍。不经意间,总会抬头望望这棵黄桷兰。这树仿佛通人性,华枝春满、循循如师,不仅为我们纳凉避雨,且于盛夏时节更开若干的香花,落一地的花瓣,飘满院的芬芳。早晨起来,那花瓣有时堆积如毯、扫将不嬴。我平常扫了花瓣再倒入花台,总不忍抛却在垃圾桶中,儿女见状也时时模仿。
孩子逐渐长大,家中的房间不够了。后来再修新屋,工人们嫌这树挡手挡脚,建议我砍树,我执拗不肯,动了若干脑筋,搞得工人们叫苦连天。整个工期历时半年,起起落落,挖筑地基伤根动骨自不必说,搬运材料折枝损叶也在所难免,黄桷兰是倍受摧残。自此以后,这黄桷兰就萎靡不振起来。先是树叶绉黄,再是树干生起蚧螨,又加树虫肆虐,啃食枝叶,硬是“物必自腐而后虫生”。致使黄桷兰花型病态、瘦小,扎实让人心痛!我用无数的方法挽救,打了好些药,也总是收效甚微。许是这树的根的负担太重了吧?每读庾信的《枯树赋》,更加黯然神伤!但我生来执拗,决定要挽救它。
经过许久的观察和考虑,于是决定修掉所有的旁枝仅留树干。等他修养生息,待其明年再发。说干就干,马上发动吾儿搭楼梯、递手锯,经过一天的劳动,终于剔了满院的树枝,有些枝上尚有团团的花蕾,煞是可惜。但心中定有家树复兴的信念,便不觉了。惟恐断面水份蒸失,再糊上早已备好的稀泥。然后收拾锯下的枝叶,整得满头大汗、身困力乏,方才作罢。
之后,我与儿子天天观察,早晚浇水。忽一日,老树干上终于冒出两三个绿点,嘻嘻,我心中大喜!此树复生也。两三个月后,树发出若干枝芽,儿子见了,手舞足蹈,我见了,欣喜若狂,两爷子围着树咿哩哇啦跳起了猴子舞。两年以后,黄桷兰茂盛如初,花开时节,郁郁芬芳。走近院落,就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浓浓花香和青草味儿。寻着花香,凝视这棵默默的黄桷兰,它的叶儿光润油亮、翠绿如洗,层层的叶子中间,零星地点缀着簇簇乳白的花。有的含苞欲放,有的斗艳争芳。清晨日出,整棵树的枝桠都披挂上了暖融融的阳光,空气中便有了阳光的气息。儿时的记忆,飘散着黄桷兰的味道,那种淡雅而又隽永的味道,就像那时的生活,简简单单,却令人从心而悦、永志不忘。
我家的黄桷兰果真是老师,因它使我们有所觉悟:不仅是树,人也一样——要时时舍去那些多余的嗜好,像黄桷兰删削掉多余的旁枝。还是顾太婆说得好啊:“一番磨炼一重关,悟到无生心自闲;探得真源何所论,繁枝乱叶尽须删。”联想起孟老夫子说的:“养心莫善于寡欲”“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皆是同一番道理。惟愿吾儿深深懂得:种德若树,树木如此,树人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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