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节俭
□李新勇
除了继承父母的基因和长相,每个人或多或少从父母那里继承一些生活习惯和待人接物的方式。当舌尖上的浪费,成为一个话题被大家热议时,我想起母亲从我们幼年开始,在我们心头种下的节俭。
母亲在节俭上对我们的教导,是从吃上开始的。在我们小时候,她教育我们弟兄四个要把饭碗里的每一粒米饭都吃干净,她说:“不吃干净脸上要长麻子,长成丑八怪,娶不上媳妇!”那时候我们什么远大理想都没有,只是觉得娶不上媳妇是件很不好的事情,为将来不至于丑得出不了门,丑得猪看见了都嫌弃,我们把碗趴干净,还要仔细检查一遍,确保一粒米饭不剩,有时甚至不惜伸出舌头舔碗,风卷残云,所向披靡,既高效又彻底,只是今天想起来不卫生。
小时候我们常常剩饭,母亲绝不会把剩饭端去倒掉——农村里即使倒掉,也不会像城里人倒进垃圾桶,而是倒去喂猪或者喂鸡——而是端到碗柜里搁着,到下一顿吃饭的时候,将剩饭热过之后再端出来,谁剩的谁还吃。为了不吃剩饭,我们在盛饭的时候就计划好,吃多少盛多少,免得一会儿“眼睛大肚子小,转眼就做现世宝”。
我们那地方有个旧风俗,就是客人来家里吃饭,不管吃几碗,要趁客人快吃完的时候,替客人再盛一大勺子饭盖到客人碗里,以显示主人客气和热情。多数情况下,客人已经吃不了,除非不怕肚子胀痛。我们家是河谷里最早倡导饭桌民主的,甫一围到桌边,母亲就请客人不要客气,吃多少盛多少,千万被把自己饿着了。母亲这法子果然奏效,客气会挨饿,饿上几天,饿上几次,以后再上我家,客人就不会再客气了,从此不会吃撑了浪费,更不会吃少了饿着。
母亲每年春节前都要做米花糖,不管是我们吃还是客人吃,奉上一块米花糖的同时,还会奉上一个盘子,这样啃咬时飞溅的米花碎末,就能落到盘子里,待吃完米花糖,各人自觉把嘴巴嘟成个撮箕,接着把盘子抬高,在撮箕口上小心倾倒,米花碎末无一遗漏,全部滑进嘴巴。我读大学时,当年的女朋友、如今的孩子她娘第一次上门,觉得一手捏着米花糖、另一手持盘子麻烦,便弃盘子不用,光光捏着块米花糖,翘起兰花指啃,米花碎末像电焊的火花一样飞溅,母亲在屋里进进出出几趟。我在心头念了几十遍阿弥陀佛你老人家千万别开腔。母亲真的没开腔,却招来一群家里养的鸡,围着小女子大开宴席,喙食洒落在地上的米花碎末。女子冰雪聪明,赶紧去把盘子找来,把半块米花托住,再不敢偷工减料。
每年夏季收麦、秋天打完谷子,母亲带上一家人下地,把机器碾过的麦草或稻草清理一遍,搜集夹藏在麦草和稻草中间的粮食。十几亩地的麦草和稻草清理下来,一年能多收一两百斤粮食。同样,她要我们几弟兄各持一把钉耙,对收过花生和红薯的土地再仔细翻耙一次,也能收上几十斤。
有一年,父母亲来我这里小住,见我们热饭的盒子上有若干米粒,就兑些开水,用筷子将米粒一粒一粒戳到开水里,然后吃下去。看得我女儿如同见了外星人。母亲给我女儿讲我们从幼年时期就听过无数次的“食堂化”恐怖往事。那么多年过去了,那些故事还是那么鲜活,跟冯小刚的电影似的,每一句话都是一个场景,都是一幅画面。母亲说,古话说“穷,穷不过三代;富,富不过三代”,这不是咒语,也不是宿命,而是一个懂得节俭,一个丢掉了节俭。
母亲的节俭,让我们在几十年后,还能找到自己幼年时期的旧物。母亲教育我们用写完的作业本的另一面做草稿纸,还把我们自发蒙以来用过的书本都捆扎起来,打算卖给收废纸的贩子。可收废纸的贩子总是来得不是时候,他进村时,一家人总是在地里忙活。直到大学毕业,我们都还能找到小学一年级的书本。翻开那些字迹歪歪扭扭的作业本,偶尔还能依稀记起昔日的同窗和往事,大多数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不由人不感叹记忆的脆弱、韶光之易逝。
我们从小穿过的衣服,只要是棉质的,母亲都要把它收来堆在一个硕大的旧蜂箱上,说待我们长大她空闲了,熬些糨糊,找块门板,把旧衣服剪开,一块一块贴上去,就成了千层底的布鞋底子。可惜,到她真正有点空闲的时候,她的孙子辈都好几岁了。那一大堆棉质旧衣服早已不堪时间的侵略,拿到手上稍一用力,就成了布巾巾。这是母亲节约史上的一大败笔。可当我们看到那些曾经给过我们温暖和体面的小衣服的时候,似乎又翻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
母亲是个节俭的人,但她从不吝啬,在我们读书这件事上、在亲戚邻居需要帮助的时候,她能毫无保留、倾其所有。
如今,儿孙满堂的母亲依然节俭。我们刚建议她和父亲去旅游,她马上提出反对意见。她说,在她眼里,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河谷两岸哪里不是山水?其实,母亲是个特别会描述的人,我从她那里学到不少描述的本事,我能走上文学道路,跟母亲的引导有着密切的因果关系;母亲的歌也唱得非常好,她的儿孙辈没有一个能赶上她的。这两样加在一起,足以说明母亲是个有文艺天赋的人,在她心里,绝不会看山只是山,看水只是水。不过是母亲节俭惯了,口袋里的钱只要没用在她所说的“正道”上,就是浪费。后来,我也想明白了,我们多少旅游不是看山就是山、看水就是水呢?上车睡觉,下车撒尿,到了景点拍拍照,回到家啥都不知道!为此,每有机会出去,我都会把它当作一次难得的采风,收集故事,采集歌谣,踟蹰于陋巷,徘徊于瀑侧,考察民风民情,体味个中甘苦。回来之后,若能留下一些属于自己的文字最好;若暂时不能,某一天在设置小说场景的时候,说不定就会用到。
(李新勇,四川西昌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江苏省作家协会理事、启东市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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