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脉上的路

华西都市报 2019-03-23 04:01 大字

绘图罗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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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天琳

一直走在一条宽宽窄窄的路上,这路是真实的,又是不真实的,是看得见的,又是看不见而仅仅只是感觉到的。

曾经觉得果园太宽了,每日荷锄迎送太阳,春去秋来,那地总也挖不完。每天要完成五分地定额,有时遇到一块特别板结或小石子多的地,汗流浃背挖到天黑尽了,都还剩下最后几十锄。

曾经觉得果园太窄了,19年间,我们在一群树下打转转,没有走出过一棵树的滴水线。但我还是最爱缙云山,无论世界上有多少山。就是那个叫缙云山农场的果园,在物质和精神同样贫瘠的年代,用她仅有的不多的粮食和最干净的雨水喂养了我。一个刚满15岁没读过多少书的青年,在山野获得了最初的诗歌启迪。

有了诗就有了眼界,诗有多宽,眼界就有多宽。上世纪六十年代,我就在那一棵树下,读到了梁上泉、陆綮、李瑛、严辰、严阵、公刘、雁翼、张永枚,跟随他们的诗歌去了天安门、太行山、大凉山、军营哨所以及南海,并多次重返杨柳村。

漫山桃红李白,而我一往情深地偏爱柠檬。一枚60至70毫米大小的柠檬,让我无端端联想到大海,因为它的汁液无比充沛,蕴藏的酸苦汹涌澎湃。它的内心是我生命的本质,却在秋日反射出橙色的甜蜜回光。那味道、那气息、那宁静的生长姿态,应该就是我的诗。

做人做诗,都从来没有挺拔过,从来没有折断过。我有我自己的方式,永远的果树方式。果树在它的生活中会有数不清的电打雷劈,它的反抗不是掷还闪电,而是绝不屈服地,把一切遭遇化为果实。

一本、两本、三本封面印着几朵红梅花儿的练习册,写满我青春的诗行。离开农场不久,诗集出版了。读者在厌倦了文革诗歌帮风帮气的那个时刻,看见了我。不早不晚,我出来得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人们喜欢这些诗的清新,朴实,但我自己知道作为诗,它缺少艺术性,几乎谈不上啥追求。什么感觉、意象、体验、洞悟这些字我都是过了很久才认识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这些诗获得过两次全国奖励。在带给我荣誉的同时,还有一种特别不好受的感觉,荣誉被提前透支的感觉,我就像欠了别人很多钱一样,都不知道这辈子能否还得上。在当年给《诗刊》的一篇短文中,我写道:希望二十年后能写出真正的好作品,以赎回我的惭愧。长久以来,我一直怀着这种心情,一直渴望兑现自己的诺言。

那以后,在很多场合人们都称我为“果园诗人”。奇怪的是,我对于这个给予我很多荣誉并改变我命运的称谓却并不满意。时代给了我新的机遇和更好的写作环境,我以为我已经去过很多地方,写了比果园诗多得多的别的诗歌,仅仅是果园诗人,把我的线路框定在一个范围内,就太小了太狭窄了,我别的诗就被忽略了。

尤其是在我接纳新的信息试图有变化的时候,尤其是别人都在当全国著名诗人国际著名诗人而我才是个果园诗人的时候。很长时间我不知道什么是大,什么是小,什么是宽,什么是窄,什么是真正意义的好和不好。我认识不到自己的浅薄。事实证明,在心灵离开土地的那些日子,我的创作成绩平平。

我要感谢我的姐妹。不知不觉,姐妹们一个个都白发了。几十年来,她们没有抛弃我,没有因为我的一些变化和我拉开距离。勤劳、节俭和善良贯穿了她们生活的全部。而我自己,也并不觉得能写诗与她们就有什么不同。也正是因为她们的亲情指引,我才重新听到了这片土地的召唤:果园,请再次接纳我/为我打开芬芳的城门吧/为我胸前佩戴簇新的风暴吧/我要继续蘸着露水为你写/让花朵们因我的诗加紧恋爱/让落叶因我的诗得到安慰。

我回来了,从果园出发,到大海,沙漠,戈壁,天之涯海之角转了一圈,带着落叶和白发又回到了果园。回到果园就是回到生活的根。说来真是神奇啊,回到根的诗歌立刻就气韵充沛,就是落叶也能返回枝头。

我相信我的回来是灵魂和精神的回来,是越走越宽的回来。不是花30元买张门票,作为一个旅游者去赏赏花采采果的回来。如果不能为这片土地而忧伤而歌唱,我就说不上是回来。

也不知是哪一天我突然就对“果园诗人”这四个字,听起来耳朵顺了心里舒服了。我做不了大诗人,也不去做了。我只想做仅仅是我的果园的诗人,新出版的书,我要发给站立在风中的桔子树橙子树枇杷树桃树人手一册。我的读者都是叶子,已经成千上万。风吹过噼噼啪啪,那是它们的诵读声。

我这样想着想着,就觉得诗歌越来越真实,词语越来越安静,内心越来越辽阔。从缙云山岩石缝里沁出的一滴水,对于我就是永不枯竭的源泉:黄河都可以断流/它为什么不断/树根珍藏的一滴/琴弦拨动的一滴/神明的一滴。从一片飘落的叶子,我看见了一棵树的五脏六腑,看见了人的一生:飘,极尽辉煌地飘/它谢幕的姿态/多么从容、镇定、优雅/历尽万紫千红的旅行/就要静静地到达。回到园中,站在自己种下的树林里,我才会有这种感受:一滴汗,一滴善,一滴纯/毕生不能没有的一滴之轻/她如此沉浸于自己的忏悔/她在外面世界转了多久/全身裹满多少灰尘。

当听到老姐妹被两万块钱买断工龄时,我突然心痛,为什么会有如此生理反应,原来我们早就得了连体病:断了/四十年枝枝叶叶/在一个下午/嘎吱一声断了/骨头,根,断了/我的芬芳我的气息断了……进而我才会去写老姐妹的手:生命的手,神话中的手/满手是奶,满手是粥/一勺,一勺,把一座荒山喂得油亮亮的/把一坡绿色喂得肉墩墩的……

我就是这样深信着我的果园,是富有女性气质的果园,芬芳的奉献的母亲一样的果园。世界上还有什么比叶脉上的路更遥远更宽广,甚至没有尽头。还有什么比母亲的胸怀更温暖更博大,甚至勿需回报。我把我的诗读给老姐妹听的时候,她们都哭了,她们的认可已经是对我最大的褒奖。

又是一年春天,青藤一样葱郁的电话线传来喜讯。老姐妹在那一头说:“开花了,快回来吧,果园又添新景。漫山的桃树,柑桔树,枇杷树,还有长长的葡萄架上,都挂着你的诗”。电话这一头,激动,欣喜,泪水涌出来漫过脚背,张口结舌,只会说好哇,好哇,怎么会这么好哇!

是的,日本电影有幸福的黄手帕,台湾诗人有刻你的名字在树上,我立即想到它们。但那只是一棵,而我,幸运再次降临,我获得的是满满一座果园的爱情!这是泥土发给我最绿色最环保的奖牌,有了这些,今生今世,我还需要什么。

我给果园写了两本诗集,一本叫《绿色的音符》,另一本叫《柠檬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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