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丢失的青春
□马黑阿嘎
冕宁民族中学坐落在冕宁县城北面的山脚下,当地人习惯叫它北山坝。也许很多年前这里有过一场大的泥石流,学校四周横卧着许许多多黑色的巨石。有一条清澈的小河从乱石里欢快地流向县城的方向。
县城里死了人,都是送到学校后面的空地上来安葬,所以这里错落有致地矗立着许多坟墓。我们睡在宿舍里,常常能在半夜看到坟地里飘飘摇摇的磷火。
我是在一个秋雨濛濛的早晨和同伴一起从家坐车到学校的,因为家里没有钱再为我购置一套被褥,到学校我就和姐姐同睡一张床,盖一床被子。
教学楼旁边几排平房就是学生宿舍,有个被称为沙马的中年男人管全校男女生的就寝纪律。毕竟是在这里呆了几年的人,熄灯以后这些女孩还在叽叽喳喳地聊个不停。沙马用他强光的手电筒不住的扫射玻璃窗。女孩子们有些恼怒,她们拿一个脸盆放在门框上,虚掩着门,在寝室里聊得更欢。
沙马气急了,他冲过来说:“初三的女生快睡觉,不准讲话了。”可这些女生就是停不下来,沙马一脚踢开门,刚要张嘴呵斥,脸盆从门上掉下来扣在他的头上。沙马气得说话都结巴了,他说:“好,你们给我等着,我去找你们的马老师来看看你们干的好事。”沙马气急败坏地走了,宿舍里女孩们用被子蒙了头,在被窝里笑得几乎闭气。
那时候人穷,学校也简陋,学校有个门窗漆黑的食堂。每次打饭就像军人抢夺一个阵地那样激烈。学校的女孩全然丢弃了女子娇怯怯的传统,拿着碗在食堂的窗口和男生一起拼力气挤进去打饭。现在的我不怕打雷,敢踩死蟑螂,敢活捉老鼠,敢一个人走夜路。我想都是那时候炼就的金钢不败之身。
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饿,没来由的饿。我吃六两饭,一份素菜,可是饭菜刚下肚,人还没进教室,怎么就觉得饿得心慌。为了吃饱肚子,我也是费尽心思。后来打饭,我就分两次去打,先打三两,然后打菜,一般是一份土豆丝。把第一次打的饭菜吃掉,我又去打三两饭回来,就着家里带的豆腐乳把饭吃掉。就算这样还是常常感到饥饿。
学校里冬天的早晨最难熬。天还没亮,大家已经起床洗漱,准备出操。学校里没有热水,就算滴水成冰的日子我们也只能接冷水洗脸。如今,我都还能记得脸上那种彻骨的冷。
晚自习时,寒风从没有玻璃的窗口直灌进来,冷得我缩着脖子,把手揣进怀里还是冷。这时候是没法写作业的。有披毡的同学最幸福,他们把整个身子缩进披毡,就算有冰刀落在身上都不会冷吧?
好不容易下课了,校园里顿时哀嚎四起。当时最流行齐秦唱的那首《狼》。男生们那种粗犷的嚎叫,将一匹流浪天地的狼那种凄厉唱得惟妙惟肖。那此起彼伏的嚎叫,将夜晚的北山坝生生撕裂。不知道坟墓里住的那些邻居们会不会很反感这些精力旺盛的学生?
北山坝冬日的周末常常有另一番滋味。太阳温柔地挂在水蓝蓝的天空。我们吃了早饭,拿一本书,到山脚下找个当阳的地方坐下来看书。身下坐着枯黄的野草,抬眼看向远方的山峦,山顶某个地方覆着厚厚的雪。也不知道那山上住的是什么人,不知道他们是否幸福,快乐?不知道他们此时会不会感到饥饿?有时候我发觉自己想得有点远。
暖暖的太阳晒在身上,意志渐渐抵抗不住一阵阵袭来的睡意。在那满山黄草的山坡,在冬日暖阳下,我用书当枕头,仰脸在山坡上睡得香甜惬意。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一阵阵的饥饿折磨着醒了过来。抬眼四处张望了许久,看到不远处有一片萝卜地,我也顾不上读书人的斯文了,跑到萝卜地拔了两个萝卜也没洗,徒手把萝卜皮剥掉,大口啃着萝卜吃了起来。
那萝卜吃进肚子里,怎么感觉整个肚子都火辣辣的燃了起来,胃子也翻江倒海一般闹腾起来,那种对食物的渴望折磨得我几乎崩溃。我只好拿了书,仓惶朝学校跑去。到了学校,离晚饭时间还有一段时间,这给我不小的打击。
我的上铺刚从家里回来,她看到寝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就从挂在床头的花布口袋里拿出一个厚实的荞麦馍给我吃。那个厚实的,有些苦甜,苦甜的荞麦馍把我狂躁的肠胃抚慰得妥妥帖帖。如今,我记不得上铺真实的样子,但那个苦荞馍,常常让我泪流满面。
我一直都有一副厚实的身板,这和我空灵的灵魂截然相反。
我们学校的苹果在很小的时候就统统夭折在我们的手里了。隔壁党校的苹果却红彤彤地挂满了枝头,这分明是赤裸裸的向我们挑衅,忍无可忍的我们拉帮结派地去进攻党校。高高的红砖砌成的围墙在女汉子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女伴们接二连三地爬上围墙翻进去了,独留身宽体胖的我在围墙外无计可施。我尝试了各种方法,每次都被围墙无情地拒绝,在摔了无数次之后,我绝望了,彻底放弃。
我痴痴地等在墙外,不一会儿,满载而归的女伴们就像食囊里装满鱼的鱼鹰那样全身塞满苹果鼓鼓囊囊地回来了。坐享其成的我也分到了很多苹果,咬一口苹果,那香甜的味道满满地充斥在唇齿间。
吃饱喝足,我拿着一本书,独自一个人到学校外面找个角落安心看书去了。田地里玉米已经收完了,田埂上有些格桑花在夕阳里摇曳,微风轻轻吹拂着脸庞,这是一个美丽,甜蜜的秋。
拖着夕阳长长的影子,我看着书慢慢往回走。突然,我后排的那个男生骑在学校的围墙上准备翻墙进来。看到我,他朝我笑起来,说:“你们今天把党校的苹果全部俘虏进书包里了哦?”
他就那样骑在墙上,我想着他是不是看到了刚才我的窘态,心里就扭捏起来。我心虚地反击:“我要告你天天翻墙进来上课。”他在墙上哈哈大笑起来,那口白生生的牙在夕阳的余晖里仿若含了一口的珍珠。
他在墙上向我借二两饭票,吃饱喝足的人往往比较慷慨,我真就借了二两饭票给他。
前几天回去看了看往日旧地,到处都变了,唯有操场和围墙还没变,坐在墙上的少年却不知去向。那个向我借了二两饭票的少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是否他有了自己疼爱的妻?是否有了一个让他归心似箭的家?那些被生活磨炼成女汉子的少女也不知道在谁的房前屋后忙碌。
(马黑阿嘎,学名龙德香,冕宁县人。从小喜欢阅读,爱好写作。几年前完成了一部关于凉山彝区抵制毒品的禁毒类小说《肩膀上的海洛因》和长篇小说《奴迹》。反映彝族青年打工生活的小说《山魂》正在创作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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