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工古法技艺 蒉染的凉山蓝

蒉染百褶裙。 火塘架上大锅，药则木支伟开始“起缸”。 凉山圆叶蒉。

手工古法技艺

的凉山蓝

盛夏7月，火把节前夕，家住布拖县则洛乡的药则木支伟开始忙碌起来。她要在火把节到来之前，把送给女儿的羊毛裙染好。在各色各类布料满市场的如今，药则木支伟相信，只有手工织染的百褶裙，才是妈妈留给女儿最好的礼物。

织好的羊毛裙差不多已经耗费了药则木支伟近一个月的时间，如今白白的羊毛裙摆，药则木支伟要把它染成蓝色。

蓝色，是天空的颜色。为了这美丽的颜色，凉山深处的彝人背负深沉。或是一年一次，许是一次一年，以最原始的手法，获取的便是“蒉”——这生长于大地，日积月累、艳丽耀眼却不会褪色的蓝。

文/图本报记者马海伊生

药则木支伟用传统的方式染裙子，这不仅成了这一家子火把节到来之前的一件大事，同时也引来了一群人。

这群人来自全国各地，其中包括中科院南京植物研究所研究员徐增莱、汪琼夫妇，水色染坊主理人王浩然、上海工艺美术职业学校教师倪玲玲等专家和植物染学者，还有凉山本地民艺人、东禾蒉种植合作社主理人米金红等。而他们深入布拖，就是要寻访这深藏在大凉山腹心地蓝染之宝——蒉的秘密。

关于“蒉”

神秘的凉山蓝草

“蒉”，读音：kuì，释义：古代用草编的筐子，一般用来盛土。

因与彝语布拖方言中蓝染植物“蓼蓝”的读音相同（金阳地区和昭觉部分地区亦读作“kē”），而且这个字本意，与彝族蓝染技艺中堆渥发酵所需的筐不谋而合，于是，在2018年的一次由王浩然带队的凉山植物染技艺考察中，团队将凉山的蓼蓝称之为“蒉”。就这样，“蒉”字不仅成了凉山地区蓼蓝的特指，并衍生出了与“蒉”有关的一系列词。如，“蒉饼”“蒉染”“蒉渣”等。

其中，

蒉——凉山圆叶蓼蓝，每年三四月开始播种，七八月收割，可收两到三次。

蒉染——目前中国发现唯一运用干叶堆积发酵的方式制作的蓝染料的技艺。

蒉饼——蒉染的主要步骤就是要先制作蒉饼。蒉饼的制作原料主要是当地的圆形叶片蓼蓝。收割后的蒉，将叶子和嫩杆切碎晒干，放入密封的袋子或者筐中，洒温水，密封掩盖。静置发酵至次年，再拿出来捣舂成泥，捏成饼状（部分地区捏成球状），晒干做染料。

蒉渣——蒉染过后，剩下的渣料。可当肥料或烧成草木灰。

“圆叶蓼蓝在凉山地区普遍生长，这是一个奇特的现象。”徐增莱研究员说，中国其他地区生长的蓼蓝叶一般都是卵形或长椭圆形，变异后的蓼蓝会出现圆形叶片。在日本，圆形叶片蓼蓝叫“丸叶蓝”,日本人视为是制作蓝靛土珍稀的原材料之一。这次寻访的过程中，他们夫妇已把蒉制成标本带回中科院南京植物研究所，作进一步研究。

专家和学者们的惊奇并没有影响到药则木支伟，她只是依照祖制和几十年积累的经验，默默准备着蒉染的工序。

古法蒉染

手工的温度仍在延续

蒉染，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提来清水，架上大锅，火塘点火，药则木支伟开始“起缸”。

“起缸”的好坏直接关系着接下来十几天的染色质量优劣，药则木支伟一点也不敢马虎。拿出去年收割的蒉制作好的蒉饼，药则木支伟指着蒉饼上微微泛着蓝色的部分说，“这样的蒉饼是最好的。”

与外地蓝染在土缸里起缸不同，凉山彝族地区蒉染是在锅里“起缸”。火塘上大锅里的水温慢慢升高，药则木支伟将蒉饼掰成小块放进锅里，再倒上适量的草木灰。“草木灰一般以黄豆秆、马桑树枝等烧成的灰烬最好，用染完色的蒉渣烧成的灰也很好。”药则木支伟说，蒉的一身都物尽其用。

王浩然介绍说，碱性的草木灰在这里充当了染媒的角色，加以固色。

随着锅内混合物的温度升高，蒉饼散发的味道也越来越浓，药则木支伟不停地用手搅拌锅里，凭着经验用手感知锅里的温度达到标准了，便盖上锅盖待其发酵，直到三天后，才能染色。期间，每日早晚，药则木支伟要向锅里浇两次热水，以保证染料充分发酵。

“臭烘烘的，不好闻，没有人愿意自己染的。”药则木支伟说完，自己闻闻身上笑呵呵地说。

浸入锅的染物，最终成品并非一次成色，而是根据需要的发酵后蓝色深浅，确定浸泡时间和浸染次数。每天还要将染物取出阴干，不理想的再复染，直到满意为止。从开始到结束，分别要经历浅绿、蓝绿、浅蓝、深蓝等颜色的渐变。

一般而言，染成一条布拖地区特有的羊毛织百褶裙，一共要重复染色15次左右，需要蒉饼染料30斤左右。而正是这看似简单甚至枯燥乏味的劳作，才换来精美蓝染的开始。

禁忌众多

成就凉山蒉染靓丽一抹蓝

从种植到完成面料染色，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蒉染的匠人不仅要细心照料到蓝染过程中每一个环节，还要遵循一些列民间禁忌。

“有的人就不能做这个事，做了会生病。有的人也不适合做蒉染，他们染色就是不上色。”药则木支伟说，祖辈传下来就是这样的规矩，蒉染不是所有人都能染的，蒉染的过程中，孕妇、毕摩、患疾者等人更是不能靠近，因此，蒉染师傅往往都自己一个人关在一个房间里工作。

为了保证上色，每一次染色前，药则木支伟都会按照彝族传统习惯，将一块烧红的石头放入清水中，用蒸腾起来的水汽“净化”所有的染具和染物，才开始进行蒉染工作。

染布的时候，药则木支伟还在染物上缝制一条红绳子作为标记。把整条裙子慢慢浸入用于蒉染的锅，不停用手将染料涂抹在裙子上，然后盖上锅盖。锅盖盖上后，上面还要放置一把铁斧、一段荆棘、一坨猪屎等，以利器和污秽物震慑，避免被那些看不见的“脏东西”和不祥之物侵扰，影响了蒉染上色。

“父辈们就是这样传下来的。”药则木支伟说，如果不这样做，蒉染就染不上颜色，或者颜色不好。

或许是早期的蒉染之人怕别人偷师，或许是匠人对蒉染保持的敬畏之心，正是这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规矩和禁忌，布拖的蒉染技艺才得以原始形态的保存。

三县联合

将申报国家级非遗项目

凉山蒉染的起源，无从考证。但曾经，蒉被用于染料广泛栽植并发展，有着独特气质的蒉染蓝色是凉山大地上最亮的一抹颜色。

2018年，王浩然团队在寻访过程中发现，曾经蒉染盛行的金阳南瓦地区，如今仅剩几位老者掌握这门技艺。事实上，这几位老者也已经没有从事相关制作了。其中一位老人制作的最后一批蒉饼，至今已过五年。在昭觉四开、好谷、俄尔等地区，化工染料更为便宜和方便，人们也不再种植蒉，掌握相关技艺的人更少。

在布拖，因市场和生活的需要，种植蒉的农户如今还普遍存在，其中以特木里镇和周边几个村为主。而在寻访的过程中，也得知交际河牛角湾地区的蒉种植也很广泛。

因其繁复工艺和制作周期漫长，真正掌握蒉染这门技艺的人已为数不多。布拖彝家很多人家都是自己种蒉、收割、发酵后做成蒉饼，然后自己在家染，基本上都是满足自家需求。也有的人家做好蒉饼后，交给像药则木支伟家这样的小型家庭作坊进行染色，以减少成本。

而在日本，同样的工艺则由更为先进的设备来完成。日本蓝染因色彩深邃且艳丽为世界所熟知，这项神秘技艺也得到了世界知名服装品牌设计师的青睐，成为日本重要的历史文化之一。

“目前，昭觉县和金阳县正在积极联合布拖县准备将凉山彝族植物染蒉染技艺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彝族文化专家阿吉拉则说，蒉染“养在深闺人未识”，项目的申报不仅利于蒉染技艺的保护，更重要的是这返璞归真的颜色，或许将来会绽放在国际大舞台上。

裙子染好了，火把节也到来了。青山间，黄伞下，药则木支伟的女儿换上了蓝色的百褶裙，徐徐走向火把场。那蓝色的百褶裙与蓝天交相辉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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