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城记：一座古城的生命史》连载 萧公是谁？
■邱硕
蜀地在古代历史上有过很多次大规模的移民，最大的一次移民活动发生在明末清初，大量人口从湖广等地迁入四川，乐山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地区。乐山城中修建起陕西、广东、浙江、福建、江西、重庆等移民会馆。这些会馆集中了同乡巨大的人才物力，大都修得宏伟华丽，移民群体在其中从事祀神、议事、聚会、接待、备考等各项活动。郭沫若在《沫若自传第一卷——少年时代》中说：
“这些移民在那儿各个的构成自己的集团，各省人有各省人独特的祀神，独特的会馆，不怕已经经过了三百多年，这些地方观念都还没有打破，特别是原来的土著和客籍人的地方观念。”
会馆公所在保留原籍文化特色、凝聚群体感情方面，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实际上，与此同时，会馆对于移民群体融入新家乡、接受新的地方认同也发挥了很大影响。
清代乐山城东南角会江门内，伫立着一座富丽堂皇的庙宇，往来的水手和客商们，都要上岸到庙里拜拜，祈求平安，有时还顺便在庙里看一出戏，解解长途奔波的枯燥和疲乏。这座庙就是乐山城鼎鼎大名的江西会馆——萧公庙。嘉庆《乐山县志》记载：“万寿宫，在会江门内，祀许真君、萧公，江西省客民建。”全国各地江西会馆的一般都叫“万寿宫”，因为清初“湖广填四川”的缘故，蜀地的万寿宫特别多，多建于移民高峰时的乾隆年间。但清代乐山城的万寿宫却以“萧公庙”之名广为人知，且历史不止起于清代。
万历《嘉定州志》记载：“萧公庙，会江门内，永乐十二年建，节次重修，今颇壮固。”可见，萧公庙是明代永乐十二年（1414年）修建的，经过历代的重修巩固，到万历年间，整座庙宇已经非常雄伟坚固。这个萧公是谁呢？乐山民间的说法和文史学界的看法有分歧。民间传说，萧公名叫萧三哲，是一位出身本地船工世家的江湖好汉，号称“水中蛟龙”，在三江中顶波踏浪几十年，救下不少遇险的人和船。有人根据邻县曾在“官衙门外”建有萧曹祠或萧公祠，推断乐山的萧公是西汉丞相、后来的狱吏之神——萧何。唐长寿等人则认为萧公是江西水神萧伯轩。笔者认为萧伯轩之说大致不差，但萧公非萧伯轩一人，而应为萧伯轩、萧祥叔、萧天任祖孙之三位一体。
撰写于宣德十年（1435年）的《新干萧侯庙碑记》记述了江西新干县大洋洲萧氏祖孙三代的事迹。萧伯轩是南宋末年开封的世家子弟，迁到多水的江西新干居住，平时喜欢做善事，晚年的时候能未卜先知，死后成为水神。萧伯轩的儿子萧祥叔，能保护舟船不倾覆，元末被朝廷敕封。萧祥叔的儿子萧天任，也是天赋异禀的先知，去世后也成为水神，被封为英佑侯。《三教源流搜神大全》卷7也记载了萧氏祖孙的事迹，其中说萧伯轩长得“龙眉蛟发，美髭髯，面如童”，还说萧伯轩和萧祥叔在元代时就已经合祀。总而言之，萧氏三世，历经元、明朝廷的敕封，代为水神。明代全国各地不断修建萧公庙，萧公乃萧氏祖孙之三位一体。乐山城“利害皆在水”，因此在三江汇流的会江门修建萧公庙便顺理成章。
那萧公庙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江西移民所建呢？是有可能的。江西人从元末明初就开始向西南地区流动，洪武年间有著名的“江西填湖广”，江西人在湖广并未停下脚步，继续西行到达云贵川等地。四川地区经过宋元战乱、元末兵燹，人口大量丧失，明初朝廷鼓励各省军民入川，其中就有这些千里迢迢而来的江西人。流寓的江西人大多以经商为业，入川之后很有可能到达商贸发达的嘉定州，让江西的萧氏信仰落地。然而，即便如此，当时嘉州萧公庙大概也不会冠以江西会馆的名称，因为会馆、公所是明朝万历年间（16世纪末）才盛行的。
等到清初湖广填四川之后，又有大批具有江西客民血统的湖广人到嘉定，还有不少江西当地人迁到嘉定。当这些长途颠沛的江西后人和江西人看到萧公庙的一刹那，他们心中该掀起怎样的巨澜啊：我们故乡的萧公居然端坐在千里之外的一座庙宇中！此地不留，更往何处去？接下来的考察，更让这些以商贸为生的移民欣喜若狂：萧公庙坐落的较场坝、会江门一带就是嘉定的水上门户，水路贸易的最佳市场！于是，他们以萧公庙为据点，落户造屋，开张经营，并筹资把萧公庙修整为乐山城最壮观最宏伟的会馆。从此，他们安心在这里祭祀朝拜、洽谈交流、议事解讼、济危扶难、娱乐休闲，慢慢地融入乐山的城市生活。
萧公庙因为戏台壮观，场地宏阔，所以也成为乐山城庙会看戏的一个中心，也成了人员混杂的是非之地。1909年，嘉定中学学生和驻王爷庙的绿营兵在萧公庙发生了一场斗殴，学生闹起风潮，中学生郭沫若因此被开除。两年后，“嘉定保路同志会”在萧公庙成立，加入推翻清朝的四川保路运动。
1939年8月19日，萧公庙中“新又新”戏班正在演出川剧，日本飞机突袭轰炸，萧公庙一带顿成火海。当时台上的演员和看戏的观众大都被当场炸死、烧死。侥幸逃出的乐山县男中学生周开明，在安澜门下河边晕过去，苏醒后回头一看，萧公庙正在大火中垮塌。
如今，萧公庙已经不在了，但它所在的这块形如凤嘴的滨江码头还延续着明清时的“肖公嘴”之名，保留了为乐山城市史做出贡献的江西移民的痕迹。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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