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山城记：一座古城的生命史》连载 未完的故事：巧遇虾蟆口5号（上）
虾蟆口5号正门资料图片
■邱硕
写作《乐山城记》的过程中，我曾在乐山城中四处寻找老建筑，所获不多。有一天天色将暗，我从高西门下到滨河路，正往东走，忽然眼前一亮，路边高楼之侧有一座双层的木楼，面相颇为古旧。木楼屋顶一角，蜿蜒垂下一大丛青灰色的多肉植物。木楼位于较高处，旁有阶梯，阶梯半空为绿植所覆，形成幽雅的巷道，巷道尽头似为一方院落。走上前去，阶梯口铁门紧锁，正窥探间，犬吠声起，高处院中走出一位老者。我向他问好、寒暄，他远远告诉我：“这是祖传老屋，虾蟆口5号。”时间已不早，我只好离开。
一路上，我细细回忆，在我查阅过的乐山档案馆民国档案中，似乎出现过“虾蟆口5号”，并且附有手绘房屋地形图。回到住处，赶快调出档案馆所摄材料，果然找到了虾蟆口5号的档案信息！经过仔细梳理，虾蟆口5号民宅的故事渐渐浮出水面。
1943年，乐山县政府打算将城西虾蟆口的昆山古祠划作县警察局用地。一石激起千层浪，规划牵涉到昆山古祠业主和附近居民业主的地产。铜河公式片区因大渡河水运之便，历来就是乐山城的木市、柴市所在，昆山古祠是乐山木商业同业公会的专属寺庙，供奉炎帝。该祠在民国时划归由木商业同业公会资助的瞻峨小学，靠出租祠庙来供给小学运作。当时租赁该祠的是《诚报》印刷所，每年租金三千元，这样仍旧入不敷出。木业公会本来还拥有县城隍庙内数间房屋，这一年地方法院又将这些房屋拆毁，瞻峨小学的经费更为吃紧了。8月，木业公会主席、瞻峨小学校董会董事长欧阳里仁和常务委员陈荫池等上书县政府，请求警察局另择用地。
时任县长易民苏随即下达训令，说昆山寺早已通过会议决议划作警察局之地，要求“遵照迅速查明该寺产权，呈府核夺”。
昆山古祠紧邻虾蟆口5号民宅，因此该民宅的业主夏龚氏、夏荣卿很快就被要求出示书面的房产证明。夏龚氏和夏荣卿是母女俩，母亲经商为业，女儿在四川大学法学院念书。两人共同拥有白塔街和虾蟆口交接转角处的大量房产，即虾蟆口1号至5号房屋，白塔街20号至30号的双号房屋，这些房屋中除了虾蟆口5号自住外，全部租与外人居住。据她们的书面声明说，这些房产是夏龚氏的丈夫夏松建于宣统二年（1910年）向罗姓购买，并立有红契，1943年春季还向乐山地籍整理处逐一登记在案。
夏氏母女的私产证明一应齐备，县府抢占不了她们的房产，而昆山古祠大概最终还是未能逃脱充公的命运。
厘清了这段历史，我不禁为这场奇缘而兴奋不已：一个建筑过去的故事和现在的真貌，竟被自己同时遇上了！这座晚清的老建筑在现代高楼的虎视下，竟然还能顽强屹立，真是不简单！然而，疑虑也同时浮上心头：民国档案中的虾蟆口5号是不是就是如今滨河路的虾蟆口5号呢？白天遇到的老人是不是夏家的后代呢？我一定要再去一探究竟！
第二天，我又来到了虾蟆口5号，仍然是犬先吠，人后至。当我提出进去看看的请求后，老人欣然同意，打开了铁门。像是一步步在接近一个长期尘封的秘密，每上一级阶梯，我都听得见自己忐忐忑忑的心跳。
终于上完了阶梯，眼前是一方细长的院坝，右边赫然伫立着一幢砖砌的门楼！门额上刻着“香皋别墅”四个大字。该门楼用砖多为青灰色，而向两边延伸展开的附门上方却用了暗红色小碎石铺面，门楼的边缘和柱头处则饰以白色的卷草纹。
进了门楼，是一个较为宽敞的小院，前方是临坡矮墙，左边是堂屋与多间卧房，右边是依山取势的上下两层木楼，包括厨房、厕所和若干房间。
在院中，我向老人提起民国档案中的夏家房产记录。可老人却说：“这座房子不是这样的，这是我们屋头大概在上世纪50年代初买的，最早建造的人姓吴。我爬上墙去看过，上面有‘吴姓墙界’四个字。”听得此话，我不禁微微有些失望：民国档案中的虾蟆口5号看来不是今天的虾蟆口5号啊，这位老人也不是夏家的后代呢。
然而，老人随后的话却让我大吃一惊，他说：“我母亲就是乐山杨家花园的。那个栈口就是以前我妈他们屋头的。”我在心中尖叫起来：杨家花园！？杨半城家？！老人继续说：“我外公是个很厉害的人，他们家族有个‘德字号’，德星隆、德星成、德星和、德康……家族兄弟很多，一个人一个号。九外公在学道街还有个西点铺，叫‘正味斋’。”他说得很慢，字字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铁锤一样敲打在我心上：正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虾蟆口5号中隐居的，竟是杨家的后人！
老人姓罗，罗家是从临江镇迁到乐山城的，其祖父罗文辅是留日学生，外祖父是杨家第八房，名叫杨新泉，在乐山经营德星隆号，主营百货，在成都东大街开瓷庄，主营景德镇瓷器。
杨新泉家本在凤湾、陕西街一带，新中国成立前，廖平、徐悲鸿、丰子恺等文化名人，与杨家多有交往。新中国成立后，杨宅被政府所用，杨家才购买了虾蟆口的房屋。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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