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三轮车的女人
下了晚自习，我喜欢沿着河边走回家。天越来越冷，除了哗哗的水流声，这里基本上已经没有散步的人。但我常常会碰见一辆三轮车，里面总坐着一个女人，五六十岁的样子，她常常对着亮闪闪的手机屏幕大声唱歌，忘情又专注。听她唱的曲目，大都是一些老歌，比如《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忘情水》《风中有朵雨做的云》等。她的歌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伴着哗哗的流水和萧萧风声，别有一种苍凉。河边的公路霓虹闪烁，不断有小车驶过，它们很快远去，像一尾尾流浪的鱼。三轮车上的女人吼唱得非常投入，偶尔有人经过，她也视而不见，不会主动招揽生意。
沙湾城小，这样的三轮车随处可见，通常它们都是葱绿色的帷幔，座位下垫了许多海绵，非常软和，上面还铺有一块鲜艳又整洁的枕巾；它们的车龙头前总是系着一块雨布，是用塑料口袋改装而成，风一吹，这块雨布就一荡一荡，像一面旗帜。一般踩这种车的多是些中老年女人，她们虎背熊腰，在某个工厂或者饭馆上班。通常她们会把车停在上班地点，一下班马上就把车踩出来，然后整整齐齐排在某个街口或广场，眼巴巴地望着每一个路人，目光热情又寂寞。
有一回，因为急着去电影院，我叫了一辆三轮车。车主是个瘦瘦的女人，五十上下，头发又黄又干，她随便将它们捆了一下甩在后肩膀，像一把小小的棕叶条帚。风很大，她把背弓成虾米状，努力向前倾。
“你是谢老师。”她突然转身说，“我认识你，你教过我女儿。”
我不禁乐起来，问她女儿叫什么名字。
“我女儿叫李庆。”女人说，“你还记得吗？”
她的话让我慢慢想起一个女学生，披肩发，目光犀利，身材单薄得像一张相片，平时特立独行，非常能干，好像是班长，把全班孩子管得服服贴贴的。但她不怎么爱笑，据说是来自单亲家庭。但这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了。
见我想起来了，踩三轮车的女人更加高兴。“我就是李庆妈妈。”她说，她的身子几乎要伏在车龙头上。黑暗中她的背影像一只鸵鸟。
“以前我来开过家长会，听你发过言。”女人说，“李庆一直非常喜欢你的，说你是个好老师。”
我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为了报之以李，我努力寻找关于李庆的零星回忆。女人非常感动，蹬得更起劲了。从她气喘吁吁的声音里，我了解到李庆早就大学毕业，顺利考上外地的公务员，现在隔几个月回家一次。
不知不觉我们到达目的地。本来该4元的车费，女人坚持少收1元。她反复说：“谢谢你坐我的车，谢谢你坐我的车。“然后她蹬上她的空三轮，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自那以后，我又坐过很多回三轮车，其间踩车的也有不少中老年女人。她们之中有没有李庆的母亲呢？我不清楚，因为对于李庆母亲的脸，我已完全记不清了，除了她热情又快乐的声音。今夜这个在河边深情演绎的女人究竟是不是李庆的母亲呢？她后来成家了没有？我无从问起。我希望她是，又希望她不是。
黑暗中我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走上前去轻轻拥抱一下这个在冷风中忘情吼唱的女人。但我只是默默望了望，然后继续走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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