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国海棠赋
海棠花开资料图片（明）袁子让
开栏语：乐山古称嘉州，是一座有着悠久历史和灿烂文化的名城，文化积淀深厚，历代文人骚客歌咏乐山风物的作品，灿若群星，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从本期开始，本报“嘉定坊”副刊将推出“嘉州诗词汇”专栏，主要刊登历朝历代书写的与乐山有关的诗词歌赋的原作注释与赏析，欢迎大家踊跃赐稿。
嘉州诗词汇
（1）
盖闻名园之花，莫若海棠。名竞推于绣陌，种独出于瑶沧。比绰约乎西子，借妍丽乎东皇1。眉倚翠兮春睡，烛照红兮晚妆。逞铅华而掩昼，垂粉黛而临窗。吸赤精而成质，织落霞以为裳。点绛唇兮解语，舞彩袖兮垂堂。婆娑染画桥之烟水，毰毸2栖白羽之凤凰。得酒而晕生脸，迎筝而笑欲狂。态助长门之赋3，颦欺虢国之宠4。向日带娇莺之睆睍5，沾泥来燕子之奔茫。着雨而浓脂透，临风而朱鸟翔。对鸾镜兮知红颜之献媚，照尊酿兮讶流露之满觞。红相亚于轩槛，碧弄影于池塘。拟芙蓉之半面，羞莲花之六郎6。逸似仙兮拥宸游之罗盖，浓如醉兮惜春晚之韶光。盖独跨乎深红浅白，而何羡乎魏紫姚黄7。独惜其姿饶国色，尚歉于质带天香。猩虽以艳丽分血，麝终以娇妖妒芳。姿能进乎桃李之舍，臭不同于芝兰之房。对三春而少同心之气味，入四恨8而动今古之徬徨。
独汉嘉别有奇种，其品格不与俗共。姿上占乎蕊宫，香遥分乎琼峒。飞霞而妍脸斜，泣露而芳心重。先红杏而斗菲，与梅花而同梦。夜穿簾箔兮借夕照之曛，蚤度罘罳9兮倩晓风之送。落锦水（水出成都，南下绕于嘉定）而鱼舅（鲋鱼出嘉州，俗称鱼舅）香传，入龟山（龟山在州东）而鹦鹉（嘉州出鹦鹉）色动。
试看春帝之方临，到处海棠之遍荣。山林城市，苑囿梅亭，有棠而皆发蕊，奚地而不传馨。着桃姿而觉浅，掇桂香而更清。占断乎鸳鸯之双浦，妆点乎杜宇之数声。薰瓦甃而上簾钩兮朝之飞萼，染竹床而点梅帐兮夕之落英。玉女摇芸孙之佩（玉女峰在大蛾山），峨眉含鸡舌10之精（峨眉三山：大峨、中峨、小峨，在州东南）。直可补都官花谱之阙，岂独羡渊材11遗恨之平。
于是，汉嘉大夫跃然赏羡，谓故记昔得于耳闻，而奇葩今得于身见。培之以台，回之以槛。闲则描之诗草，喜则酬之杯饯。或夜尽漏而挑灯，或日移晷而忘倦。
方其坐挺秀之轩也（挺秀轩在州廨退食堂左），枝有情而覆屋，花带媚而垂栊。舞袖飘幽谷之荪蕙12，解语吐暗室之兰芄13。抱冲恬于永昼，托衷曲于微风。往还来兮缥缃之内，拂不去兮几席之中。大夫赏而曰，奇哉！吾知其花之香，妙在淡而不浓。
及其登海棠之阁也（阁在州后，上有楼），近对峙乎两墀14，远传棻15于四幕。随竹风之琅玕而来，依窗槛之玲珑而落。骤索之而似有似无，细求之而如茝如若16。大夫赏而曰，奇哉！吾又知其花之香，妙在清而不浊。
及其憩海棠之坊也（海棠坊倚城，在州之北），绕埤堄17而芬菲，拂闾阎18而蔽芾19。穿翠幰20于使客之车，堕幽芳于行人之袂。以为彻兮真兰芷之披襟；以为触兮非麝檀之扑鼻。大夫赏而曰，奇哉！吾又知其花之香，妙在和而不厉。
及其游海棠之园也（海棠花，士绅家园囿多有种之者），色若加深，香如更笃。托根于盆盂之间，倚干乎阑干之曲。健枝存雨后之精神，疎影布月中之朴簌21。同焉与众卉而齐荣，杰焉迈群芳而更馥。大夫赏之曰，奇哉！吾又知花之香，妙在群而不俗。
及其登海棠之山也（海棠山在海棠坊之西），深碧纵横，浅红烂漫。香下落于人间，馨上传于霄汉。清英劳鸟啄以争飞，花梦绕蝶魂而不倦。客归而携袖之馥郁犹存，花落而香国之余春犹恋。大夫赏而曰，奇哉！吾又知其花之香，妙在结而不散。
大夫于此，喜不自由。近收香而拂槛，远揽馥而登楼。顾花颜之拥簇，若仙吏之乘侯。萍梗失客踪之飘泊，风尘忘宦迹之淹留。兴随景发，目与心谋。仚22然羡香圃之奇枝，蹵然恨学海之遗璆。徒识河阳之为花县23，而未知眉山24之为花州。
大夫于是改容而问花曰：花乎花乎，汝知汝花之所以香乎？天下不少卿，卿何以独馨？擅奇乎垂丝之绝种，特寿乎川江之令名？果九峰之吐秀（凌云九峰在州东），抑山水之濯灵（锦水、泸水、沫水皆合流于嘉定）？何占断世间之馥彧，而独为此地之芬英？天下得与同靓丽之妆，而不得与共臭味之盟。岂上林25之富媛，独歉于卤土26之芳卿；岂华清27之贵侣，尚不敌嘉蜀之华荣？
予求明而未得，花欲语而无声。大夫寤而曰：维卿之香，我知其故。天固无心，物各有数。饶于色者，其臭必漓；淡于妆者，其香必固。雅素乃臭味所藏，而浓艳亦造物所恶。是莸腐薰芗28，各任物而普；而南橘北枳29，实因物而布。功宰于不识不知，化妙于时茹时吐。彼亦不知彼之芬以有所丰而啬，子亦不知子之香以无所饶而付。啬者总卉木之不齐，付者亦化工之不妬。
吾将匣子以垣，籍子以路，贮子以碧纱之笼，畀之以金铃之护。花兮花兮，子将与我同朝同暮。暮衬乎刺史告天之香，朝承乎仙人长生之露。无为土地所移，而于造物有负。遂挥毫传香国之神，而命楮30成大夫之赋。
（《香国海棠赋》全文载于清嘉庆《郴州总志》卷三十六。文中括号内夹注为袁子让自注）
注释
1东皇：东皇太一，是《九歌》文学体系中所祭祀的天帝、至高神。
2毰毸（péisāi）：鸟羽张开貌。唐刘禹锡《养鸷词》：“毰毸止林表，狡兔自南北。”
3长门之赋：即《长门赋》，汉代文学家司马相如受汉武帝失宠皇后陈阿娇的百金重托而作的一篇骚体赋。
4虢国之宠：唐杨贵妃三姐，天宝七载封为虢国夫人，得宠遇。
5睆睍（huànxiàn）：形容鸟色美好。《诗·邶风·凯风》：“睍睆黄鸟，载好其音。”毛传：“睍睆，好貌。”
6六郎：即张昌宗，行六，故云。《旧唐书·杨再思传》：“易之之弟昌宗以姿貌见宠幸，再思又谀之曰：‘人言六郎面似莲花，再思以为莲花似六郎，非六郎似莲花也。’其倾巧取媚也如此”。后用为咏莲之典故。
7魏紫姚黄：魏紫，千叶肉红牡丹，出于魏仁溥家；姚黄，千叶黄花牡丹，出于姚氏民家。指宋代洛阳两种名贵的牡丹品种。
8四恨：宋·释惠洪《冷斋夜话》卷九：“（彭）渊材迂阔好怪……又尝曰：‘吾平生无所恨，所恨者五事耳。’人问其故……乃答曰：‘第一恨鲥鱼多骨，第二恨金橘太酸，第三恨莼菜性冷，第四恨海棠无香，第五恨曾子固不能作诗。’”
9罘罳（fúsī）：指室内的屏风。宋洪迈《夷坚志·吴仲权郎中》：“明日，索浴治具于房，婢以罘罳围之。吴曰：‘何用？’曰：‘恐为隙风所搏。’”
10鸡舌：即鸡舌香，也即丁香。汉·应劭《汉官仪》：“尚书郎含鸡舌香伏奏事，黄门郎对揖跪受，故称尚书郎怀香握兰，趋走丹墀。”
11渊材：即彭渊材。参见注8。
12荪蕙：香草名。《三国志·魏书十九》：“兰茝荪蕙之芳，众人之所好。”
13兰芄：即芄兰，草名。《诗经·国风·卫风·芄兰》：“芄兰之支，童子佩觽。”
14墀：台阶上面的空地。也指台阶。
15棻：棻，有香味的木头。
16如茝如若：白芷和杜若，皆香草名。
17埤堄：城上呈凹凸形而有射孔的矮墙。泛指城墙、围墙。
18闾阎：里巷内外的门，后多借指里巷。《史记·平准书》：“守闾阎者食粱肉，为吏者长子孙，居官者以为姓号。”
19蔽芾：树木茂盛的样子。《诗经·召南·甘棠》：“蔽芾甘棠，勿翦勿伐。”
20翠幰（xiǎn）：饰以翠羽的车帷。唐·卢照邻《长安古意》：“隐隐朱城临玉道，遥遥翠幰没金堤。”
21朴簌：形容摇动的样子。
22仚（xiān）：轻举貌。
23河阳之为花县：《白氏六帖·卷二十一》载，潘岳为河阳令，于一县遍种桃李花，人号曰：河阳一县花。
24眉山：指嘉州。嘉州在隋代曾为眉山郡。
25上林：西汉上林宫。
26卤土：《说文》：“西方谓之卤。”
27华清：唐代华清宫，别称华清池、骊山宫、骊宫。
28莸腐薰芗：莸，臭草；薰，香草。《左传·僖公四年》：“一薰一莸，十年尚犹有臭。”杜预注：“薰，香草；莸，臭草。十年有臭，言善易消，恶难除。”芗，紫苏一类的香草。
29南橘北枳：《晏子春秋·内篇杂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所以然者何？水土异也。”
30楮：纸的代称。
唐长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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