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随大千纸坊的足迹
■郭明兴
深秋时节,在城市里已经有点微凉的感觉。当我随夹江作家协会一行,驱车驶往离城10公里的马村乡石堰村采风时,更加感知深秋自然的节律。这里丘壑绵延,植被葱郁,溪流潺潺,白墙黛瓦,亭桥相连,一阵风吹过,满树的黄叶在枝头摇晃,发出“沙沙”的响声,似在热情地向我们致意招手。
车停村头,一座气势恢宏的“千年纸乡”石牌坊矗立面前。年轻的石堰村陈书记早在牌坊下等候,他一路引领我们参观,并简单介绍了乡村情况和手工纸业发展的历程。
在这一段时期,静谧的石堰村落也多了几分热闹,不时有一群群的城里人和学生过来参观游览。据陈书记讲,前不久,法国蓬皮杜艺术公司还组织了两个小组前来马村,前后耽搁了两个多月,有法国人、比利时人、印度尼西亚人,他们住在石堰农家,一个个兴趣盎然,体验农耕,采集资料,研究东方民间艺术,潜心探寻纸乡的“诗与远方”。不是吗?在一间普通的农舍里,还看得到五颜六色的画贴满了墙,那是老外们“喜洋洋”的采风画,形态不一,色彩亮眼,跟随这些作品,你会感受到一种情趣,发现值得留恋的,还是那些醇厚的乡情和远去的时光。
过枷档桥老街不远,一座仿古建筑就在路边,悬匾“石堰书画新村”,古色古香,颇具规模。一道高耸的文化墙自东向西伸展,呈现着一种泥黄的色泽,墙上雕刻有“手工造纸流程图”,一幅幅构图新颖,气势非凡。
据村里老人讲,石堰村自来乡风淳朴,民心凝聚,村里80%以上的人都姓石。在石氏祠堂里,祖上的石氏孝敬思想在这里发源,“古法舀纸”的竹制手艺在这里繁衍。《石氏宗祠碑》上记载着深厚的宗族文化,石堰人祖祖辈辈薪火相传,他们用坚持与坚守,诠释了传统手工造纸的“工匠精神”。
沿着碧草萋萋的山道上行,登上山坡,我们来到大槽户石子青的祖居。这是一座四合院式的川西民居,两根七八米高的红砂石柱支撑着吊脚式房梁,地上的青石板已被脚印打磨得十分光滑,旧时用糯米砂浆砌筑的墙体斑斑驳驳,青砖缝里仍裸露着岁月的遗痕。宅院建筑为穿斗式木结构,青色的瓦、粉色的墙、褐色的梁柱、棕色的门窗,老宅经过整修,其大气、朴实的风格,尽显出石氏九代造纸世家的风范。
一个“张大千寓居”的木牌挂在外墙,中、英、日、韩文对照,真是牌子不大气场大哟!迈进门槛,院子在感官上简约整洁,然文化和品位却很优雅。四方天井清洁幽静,宅院环廊上游人三三两两,或观赏墙上的图片,或自由选景拍照。这是一种简单至极的美,我恋上了宅院的宁静和安详。
客堂前,何海霞题写的“大千纸坊”门匾高高悬挂,字体坚凝,笔力雄健。“大千气象一张纸,十里画廊半壑松”,当我的目光触接到那一副堂联时,似乎感觉有一股淡淡的墨香从屋里飘来,携着一个穿蓝色长袍的圣洁背影从眼前拂过。
他就是那一年从省城来的不速之客,说是一名画师,人称八先生(张大千排行老八),年约四十,中等身材,体态微胖,眼大眉浓,胸前一缕长须飘飘,颇有几分潇洒的气度。他是谁?他就是中国画坛如日中天的大画家——张大千。
由于抗战爆发,华东沦陷,安徽纸厂停产,在成都已很难买到徽纸了,张大千要为抗战募捐,参与书画义卖,又将带弟子去敦煌临摹壁画,张大千急需大批用纸,纸张的严重短缺让他很为发愁。于是他便与乡人画家晏济元商量,打算去夹江走一遭,希望夹江纸能尝试改进,提高质量,以解决供纸难题。
上世纪40年代初,张大千曾二次亲临夹江,在马村石堰山沟大槽户石子青家中居住。当时石子青已去世,其子石国良接待了他。大千先生与石国良共同探讨造纸流程和工艺改进,他们在竹浆中适量加些棉、麻纤维,添进白矾、松香,有效地提高了纸的强度拉力,增加了纸的匀度和白度,经反复配料、试制、验收、试用,终于攻克难关获得成功。继后,张大千又提议改善纸张规格,将纸幅规格提高至4尺和5尺,制成完美的“蜀笺”国画纸,并巧妙地印有带云纹花边和“大风堂监制”暗纹的新一代夹江书画纸,新纸颇受书画家们青睐,堪称与安徽泾县宜纸媲美,并与之誉为“国之二宝”。
大千先生在夹江逗留期间,常常出没于竹林掩映的石家纸坊,与造纸技工磋商;也去过县城毛街的中城旅馆,向纸商了解行情,在金祥街董家客栈里,还与槽户商洽过买卖。离开夹江之前,张大千一口气订购了200刀新纸运往成都,作为赴甘肃敦煌临摹壁画备用,并带去一些新试制的“蜀笺”纸供成都画家们试笔。
“张大千寓居”是当年张大千在石堰的唯一遗存,老宅房屋紧凑,空间狭窄,但基本保持原貌。“大风堂”是张大千的画室,房里摆着一张画案,墙壁上挂有字画,紧挨画室左边的房间是大千先生的卧室,里面空空如也,只是置放了一张雕花大木床。显然,房屋布置是主人的设计,不问它是否“原汁原味”,只求到此造访放慢脚步,能有所见识,发点感慨而已。
“大风堂”内室后是一个平台,飘散着一种浓浓的青苔味。我惊奇发现,原来高高的平台是垛在一块巨石上的。站在平台,视野开阔,山下房舍似有若无,周围竹林郁郁葱葱,对面山麓云雾缥缈,犹如一幅淡墨轻描的丹青画。置放一把椅子,便可坐观四野山色,闻听枝头鸟鸣,大千先生是一个喜好野趣的人,也许这块平台就是他在此放飞心灵,吸纳天地之气的徜徉地。
踏访大千纸坊,我下意识地把八先生同夹江纸的一段情缘绑定,将纸坊的大千与敦煌的大千融通,我这才更加明白,张大千为什么会涉足夹江纸乡,寓居农家,与槽户共商纸张改良之事,又为什么会毅然决然,远赴千里之外的茫茫戈壁,连续两年,在大漠上的幽暗洞窟中爬上爬下,举着油灯,对古代壁画大规模临摹,用艺术之笔再现一个敦煌。
历史与现实的交融,已随大千书画洞穿了苍茫岁月。“大千纸坊”在夹江马村崛起,成为千年纸乡一座永不磨灭的标杆。它经风历雨,不倒不塌,辉映着石堰村民的心智,托起了千年纸乡的文明。不容置疑,大千纸坊能存在至今,那是大千先生的“脉气”传承,大千纸坊面对世界,也算是对大千先生的深情追思。
突然间,我感觉时空就凝固在今天的秋阳下,笼罩了石堰纸乡悠远的静谧。然而,一个小小的村庄怎么容得下画坛宗师的一腔情怀?大千先生曾在四川,为改造夹江粉连史纸不辞辛劳,他离开大陆,还把他研制的夹江纸带去台湾,直到垂幕之年,还不时用珍藏的大风堂纸作画,描绘巴山蜀水,写生水墨荷花。
我心怀敬意,轻轻触摸这大千遗存,深深感受到大千先生震古烁今的魅力。大千先生“百日和尚”的人生际遇,铸成了他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的处世境界;他四处漂泊,一生充满传奇,那长期积攒下来的愁绪,化成他心里挥之不去的阴霾。由于种种原因,大千先生自离开故土,终未能落叶归根。台北的“摩耶精舍”蕴藉着一种浓浓乡愁,想必在大千先生望断生命的悲情思绪中,也有过在夹江研制“蜀纸”的温情记忆,也有过率众弟子征战敦煌、圆梦敦煌的精彩回放。
到山坡下面的一个纸坊车间参观,在这里,我见到大千纸坊第四代传承人石利平师傅,他正忙着纸张的检验。初来乍到,打个招呼,我向他问起石子青的情况。石利平外表静雅,话语不多,他说,石子青是我的曾祖父,他抄纸几十年如一日,从不马虎,每每竹麻下窖、篁锅蒸煮,都是他亲自下硷,掌握火候。那时候,石子青操造的“贡川纸”很有名气,价格也比他人高出一二倍。
石堰之行,让我们感受颇深。夹江造纸一路走来,磕磕绊绊,历经磨难,改革开放以后,夹江纸业重振雄风,竹纸技艺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夹江纸素负盛名,冲出四川,风行华夏。石堰村的高级造纸技师也成为“国宝”,曾多次受邀赴美国、加拿大献艺表演,彰显千年纸乡的荣耀,展示中国造纸“魔术般变幻”(外媒评语)的绝招。
在这个韵味悠长的秋天,我与石堰村偶然相遇,身心因纸乡的浸润而神思荡漾。阳光柔情暖身,和风阵阵拂面,那些与张大千及大千纸有关的憧憬与遐想,都弥漫在秋日纸乡的村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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