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最后的日子

华西都市报 2020-10-17 03:43 大字

□远航

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6月23日中午得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我还是脑袋发懵,难以接受。

五年前,身为医生的外甥发现外婆脸色发黄,很不放心,带去检查竟是胰腺癌。我们对母亲隐瞒了病情,迅疾安排了手术。上海大医院的医生水平很高,手术很成功。我咨询几位医生,胰腺癌患者手术后的生存期是多久,医生都说因人而异,长的超过五年。手术恢复后,母亲脸色也不好,一看就是病容,再不像以前那样容光焕发。

母亲年轻时是厂里文艺骨干,歌声甜美,人也精神漂亮,演过《三世仇》《红灯记》等剧的主角,曾经轰动一时。但在我小时候,母亲给我留下的最大印象却是不停地干活,好像家里总有做不完的家务。那时我们家在青藏高原,气候条件很差,家里孩子多,生活艰苦,母亲又爱干净,自己很受累。

每次回忆少年时光,总能记起母亲坐在一个大铝盆前,低头弓背,使劲地搓着衣服;有时我也会想起深夜母亲单薄的身影,怕我们睡觉乱蹬,她常常半夜起来为我们盖被子。母亲爱做面食,葱花大饼、饺子、巧果,千方百计让我们姐弟三个能吃好。我考上大学后,父母内调回到父亲老家重庆一个工厂,我家住在山坡上,从厂里到家里是一条坡度很大、大约有一公里左右的上坡路,每天上下很是累人。尤其是夏天,重庆真如火炉一般,母亲是山东人,很怕热,但我回家过暑假,总能看到母亲进进出出去市场上,一手提西瓜和菜,一手拿扇子毛巾,浑身是汗,有时一天来回几趟,只是想让我们吃好点。那些年母亲身体挺好,只是血压有点高。另外就是她年轻时是车工,长期站立造成腰肌劳损,经常腰痛。

母亲大半生都在照顾别人,送走姥姥和父亲后,生活才轻松了一些。1983年父母把姥姥从山东农村老家接到重庆赡养,那时姥姥已70岁,胃病严重,又是三寸小脚,基本出不了家门。2004年春节期间,姥姥因器官衰竭去世,通俗说就是寿终正寝。那一年姥姥93岁,已在我家生活了23年。2004年6月24日,父亲因患肝癌去世。此后,母亲住在德阳弟弟的家里,这才有时间重新参加文艺演出,学习太极拳和剑。

母亲退休后每天都出去练拳,我们姐弟三人也曾轮流带母亲出去走走看看,特别是姐姐,上海周围、西北、东北、华北都带着母亲去转。我利用假期和爱人带母亲到海南、山东、峨眉山、蒙顶山等地游玩,虽然时间短,母亲兴致却很高。她的表弟要带她去台湾玩,她念叨过好多次,因各种原因终未成行,成了我心头隐憾。

父亲走后,母亲把原来的小房子卖了,她说自己是无产者,下无寸土上无片瓦。我和她开玩笑:“你在三个城市都有单独的行宫,而且又不交物管费和水电费,多好啊!想到哪儿就到哪儿!”母亲说:“老妈有福啊!”如今想起母亲这句话,悲从中来。母亲度过了辛苦的一生,却时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

母亲被查出胰腺癌后,我的心里就埋下了伤痛和忐忑,姐弟三人谈及此事也都暗自仓皇。每次和弟弟说起母亲的病情,说到一半,他都哽咽着说不下去。母亲最疼幺儿,父亲走后,母亲长期住在弟弟家,陪伴时间最长。母亲生病后,为了得到更好的医疗,被姐姐姐夫接去上海悉心照顾。母亲的生日是农历正月十九,去年春节前,姐姐说母亲八十大寿要提前过,我知道她的良苦用心:母亲恐怕过不了几个生日了。姐姐在一个五星级酒店安排了寿宴。我们一家人比较节俭,还没谁在五星级酒店过过生日。三个儿女都到齐了,酒店宽敞明亮,母亲那天很高兴。吃饭时,我掩盖着复杂的心情,唱了首《母亲》。

去年下半年,我接母亲回成都,和我们以及岳父岳母一起生活。刚来成都时,母亲早上还和我岳父岳母一起到公园打拳,有时去楼下的小超市,后来就在家里打太极拳,再后来,她说拳也打不动了,哪儿也不去了。我经常鼓励她,还是要坚持,慢慢会好的,其实我心里知道,身体不舒服,稍微活动也是很难的。

今年母亲过81岁生日时,爱人和岳父岳母在家里做了丰盛的晚餐,母亲情绪很好。但这时,母亲的腰痛和腹胀越来越厉害,腿反复水肿,生活质量大不如前。母亲住了几次院,我常因工作无法分身,爱人带着去看病、到医院陪护。爱人足够耐心和细心,每次看病和住院时都要和医生护士沟通好,害怕不小心让母亲知道了病情。姐姐为了减轻我们的负担,清明节后又把母亲接回上海,还开车带老人家回了趟山东老家,基本算是最后的告别。

今年在我们家时,有天深夜3点多,母亲起来上厕所,由于身体虚弱摔了一跤,我和爱人听到呻吟声,赶紧冲出去把她扶起来。摸着母亲骨瘦如柴的肩背,我心里难受极了。此后的很多天,爱人和我都处于失眠状态,神经高度紧张,晚上也不敢吃安眠药,怕有事听不到。可以想象后来在姐姐那里,姐姐姐夫也是一样的辛苦。特别是最后住院这44天,姐姐姐夫每天开车来回三十余公里,分别上下午去陪伴着母亲。母亲始终清醒,有一天,我打电话过去,母亲说,上海这几天下大雨,你姐姐和茅哥每天都来送饭,来陪我,很不容易。

母亲临终前几天,我打电话给姐姐姐夫,请他们告诉她真实的病情。五年多来,我们一直隐瞒她,装作轻描淡写说是切了胆囊。但我想母亲多少会猜出点什么。母亲在成都住了几次院后,还是肚子胀、腿肿,她常念叨“怎么回事?毛病多。”在生命最后时刻,母亲有知情权。得知真实病情,母亲流泪了。我也暗暗心酸落泪,母亲很了不起,和胰腺癌这个癌中之王抗争了五年多。

6月22日,我和姐姐通话,她说医生让我们做好准备。23日中午12点26分,母亲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向单位请了假,当晚和爱人飞往上海。儿子是中午的航班,在候机厅时大姑和他视频连线,在屏幕上见到了奶奶生命的最后一刻。姐姐当时告诉母亲,两个孙子在赶来的路上,但那时母亲已没有意识了。

姐姐告诉我,看到血压和心跳曲线下来后,医生问要不要再抢救,姐姐摆了摆手。我知道姐姐心里的剧痛。母亲操劳了一辈子,在人生最后一刻,走得很体面、有尊严,这符合母亲的性情和心愿。我想,母亲知道子女们是尽心尽力了,是真的很爱她。

我们事先已有共识,母亲活着时多尽孝,走后少搞形式。24日,我们商量了遗体送别的细节。姐姐草拟了一份家属致辞,我们又一起逐句逐字修改,既简洁明了又克制朴素。疫情期间,我们未敢声张,只请了至亲好友。25日是端午节,天雾蒙蒙下着雨,似乎老天也给我们营造着告别的氛围。中午时分,在上海宝山的殡仪馆,来自山东、四川、上海的亲朋好友共30人左右,一起为母亲送行。

仪式开始前要确认遗体,母亲清明节离开成都后我再一次见到了她。母亲的面容是安详的,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摸了摸母亲冰凉的额头,说:“妈妈,我们来晚了,我们来看您了。”我和母亲就这样天人相隔,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悲痛,我们放声哭喊出来。最后,家属和工作人员一起在遗体上撒了鲜花和祭奠用品,推着床走到火化车间。工作人员将遗体抬到工作台上鞠了躬,按动了电钮,遗体缓缓进入了火化炉,我们目送着母亲远去,哭喊出了最后的祝福:“一路走好”“安息吧”“妈妈再见了”。

“父母在尚知来处,父母不在只剩归途”,从此,我们就是没有双亲的人了。母亲和父亲是同月同日离世的,相隔16年。母亲的骨灰被弟弟带回四川,我们商议在父亲生日时安葬母亲,让他们重逢。

我和爱人商量坐火车回川,一方面在车上安静思考、回忆、写下心情,在漫长的车程中,逐渐接受和消化母亲离去的事实;一方面就像带着母亲的灵魂在祖国的大地上行走。

母亲出生在胶东半岛,19岁就到青藏高原工作,后来到父亲老家重庆,退休后基本在德阳、上海和成都三地。我唯一觉得亏欠母亲的,就是陪伴时间太少,带她出去旅游的次数太少。人到中年,生活太匆忙、太身不由己。此事古难全!

去年母亲从上海回成都,有个周末,我和母亲在楼顶上聊了整整一下午,我们谈天说地,说从前话未来,十分惬意,母亲很开心。这种时光永远不再有了,和母亲相伴的那个平平常常但又温暖灿烂的下午,也将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间。

母亲最大的心愿,就是儿孙们都能幸福地生活,认真过好每一天,健康过好下半生。母亲,您放心去吧。妈妈,我们爱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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