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峨眉青铜戈

乐山日报 2020-08-09 06:37 大字

■郭明兴

当我跨进峨眉山博物馆的文物展厅,置身禅意祥和的气场,在欣赏陶瓷、玉玺、佛像、碑帖等精美展品时,无不引发出一阵由衷的赞叹。然而,当我站到青铜器柜前,观瞻青铜戈矛的时候,我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凝重,或许是赫然触及到那个杀气纵横的历史,嗅闻到戈器上血腥的味道,透过厚厚的展柜玻璃,依然还能感受到戈矛发自于三千多年前的寒光。

这批戈矛是上世纪60年代初,在峨眉山符溪镇一带出土的。考古者意外地在那里发现了蜀人墓葬,发掘了战国青铜器文物数百件,其中尤以青铜戈器最具价值,这些都是蜀人的文化遗存。据说当年青铜戈出土时,戈器毫无锈蚀,闪烁着炫目的青光,蕴涵着那金戈铁马年代的远古底色。

青铜戈,平出的刃部叫援,尖端称锋,转折而下的部位叫胡,后尾部称为内,援末胡上的孔叫穿。展柜里一件“人虎纹十字戈”,通高24.6厘米,援部阔而长,上下均有刃,援侧有不对称长、短胡。长胡末端弯折成固定于戈柲的方牙,近阑处有三条形穿,援后部两面饰浅浮雕人虎纹,虎身阴刻于内上,作扑食状。怒目、竖耳、张口露齿,显得十分凶猛,虎口下中脊上有一人,头结双髻,双手反缚,两腿跪地。这种纹饰的含义耐人寻味,可能与“以虎饮人血”的记载有关。戈器上虎图腾狰狞神秘,它也许就是一种象征族徽及宗教、巫术神力的符号,让人心存敬畏。目前出土的青铜戈带虎纹的不多,说是戈上的虎纹犹如古代的虎符,是帝王授权调兵的信物,可见持有这类兵器的主人之权力和地位。

另一件“巴蜀文字戈”,通高24.6厘米,直援,援腰微束,内呈长方形,无机的几何形图案镌刻内上。长胡上刻有铭文一行,字体不像是中原的甲骨、金文,估计是先秦时期的一种土著文字,铭文是为历史之谜,未能破解释读。除此之外,馆藏品还有“燕尾鸟纹三角形戈”“猎鹿纹宽叶矛”“柳叶形剑”等。

古蜀之乐山,为蜀王“开明故治”,春秋初期,原活动于荆楚的开明氏首领鳖灵率族人溯江而上,进入蜀地,在这里生息繁衍。公元前316年,秦灭巴蜀后,南安(乐山)战略地位更为突出,成为蜀国南疆重镇。在这片肥沃广袤的土地上,我们智慧的先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耕耘、狩猎、冶炼、制陶、造酒,一边播种希望,一边收获喜悦,创造了神奇璀璨的巴蜀文化。而峨眉符溪一带出土的青铜器物,件件制作精美,纹饰精致,这是先民传承的财富,也是这段历史最可靠的物证。

戈器重见天日,也不过几十年,而在两千多年的漫长时光里,它一直被砂石泥土深埋地下,要不是考古挖掘,置展馆之首,我们大概无法想象这青铜兵器的绚美,也无法知道老祖宗铸造技艺的高超。据有关资料记载,这组图像的铜戈在四川属首次发现,实属古代巴蜀青铜兵器之珍品。

《左传·成公十三年》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即一个国家的所谓重大事务,就是祭祀祖宗与战争。“祀”行礼乐而标本,“戎”动干戈以治安。战国时期,戈矛是军队大规模的装备,是古战场上常用的格斗兵器,也是“战争”“武力”等形象的代名词。戈器淬火之后,锋刃锐利,配有长柄,可长可短,善刺能砍,攻守兼顾,它既是步兵的攻守利器,又是骑兵的冲锋杀器。如林的青铜戈矛,在古战场上所向披靡,享有“铜戈一出,谁与争锋”的荣耀。

一个勇猛彪悍的民族,兵器与将士不可分离,二者之间,有一种无法割舍的情节,戈刃的锋利由勇士去拓展,勇士的威仪由戈矛来捍卫,精良的戈矛只有在骁勇的将士手中挥舞,才能叱咤风云,方显英雄本色。一柄铜戈,就是一个横戈跃马的武士,奋勇当先,驰骋沙场,在人喧马嘶中砍下敌酋的首级,在王侯的战袍上留下最后一抹血红……

品读战国青铜戈,我更欣赏铜戈文化的渗透力,它留下了许多的故事,似乎可以让玄奥的历史也变得感性起来。一连串由戈矛构成的文字言辞,伴随着它的历史渊源,从久远沉淀的尘埃中渐次浮出,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留下了印记。如《诗·秦风·无衣》的“修我戈矛”、《周书·王会》的“操戈执矛”,成语“枕戈待旦”“大动干戈”“同室操戈”“反戈一击”“化干戈为玉帛”等,有人说若将“武”字拆分,可作“止戈”之解,意思是停止或制止战事,才是“武”的最高境界……

我不知道,是戈矛成就了这些文词的语境,还是这些文词让戈矛变成永恒。词句铿锵,依然坚挺着它的品质,流传千古,让它依然享有尊贵的地位。

暗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铮鸣,历经几千年沧海桑田的变化,青铜戈早已随冷兵器时代的消亡而远去。一切都不复存在了,曾经身着铠甲的诸侯王者已成兵俑,斑驳的戈矛陈列在玻璃柜里,成为古代征战岁月的见证。

历史进入现代兵器时代,原始的矛戈刀斧再也派不上用场。现代战争使用飞机、舰艇、火炮和导弹,另配有激光、雷达、导航等电子装备,一旦开战岂止是带来杀伤,而是致命性的摧毁。

今天的我们在这里谈论战争,轻松的口吻犹如在议论一场天气。昔日撕心裂肺的厮杀,血肉横飞的残忍,只是历史教科书上的记载,只是古装影视片里的演绎。面对这批出土古兵器,从现代人一个个漠然的眼神里,可以触摸到我们肤浅的灵魂。

其实,我们根本就不懂戈矛,它不过是我们儿时嬉闹“打杀”的游戏,或现代舞台上竞相模仿的武士道具,再借助电脑特技和音响,搞出来的荒诞无稽之武打剧。

在灯光柔和的展厅里,铜戈的金刚之躯,早已冻结了远古的愤懑,完全失去实战的价值,而俨然成了纯粹的艺术品和收藏品。

穿越千年时空,重新品读峨眉青铜戈,必然保持心底那份冷清与超然。追溯华夏历史的本源,每一件器物,就是一把解锁地域文明密码的钥匙。解析它悠久的历史,深刻的内涵,丰富的外延,我们可以找到许多疑问的答案。

透过峨眉铜戈上精美图形和神秘符号,是不是也可以得到这样的推断:乐山文化艺术源远流长,璀璨多彩,从时间上讲,乐山文化艺术的开端可以追溯到战国,甚至更早时期。从空间上看,战国青铜器纹饰是古代艺术的精粹,它承继了三星堆与金沙青铜文化的经典,成为乐山文化艺术的开创与奠基……

青铜戈,三千年的文化积淀,三千年的艺术传承,为我们带来更为深刻的文化体验和感性认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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