峨眉山风物记

四川经济日报 2020-01-17 07:32 大字

□ 蒋蓝

云雾与精灵构成了一种停云,它们并不需要躲避阳光,反而在强光下放荡,渐次妖冶

独叶草毫不惹眼,守着自己的一朵花、一片叶,没有孤芳自赏,也毫无自怜之叹,遗世而独立,默默与天地同游

峨眉髭蟾眼球奇大,胡须如狼牙,爬行时无声无息,具有在落叶上行走而不发出声音的轻功。这分明是鬼魅

冷杉将雾气的浓度调至最粘稠状态,像是从褴褛的爱情里提炼而出的欲火,以体液的方式玉体横陈

云雾哲学

在峨眉山里住久了,我熟悉这里的季候。峨眉山海拔1000米之上是独立王国,气候不受周围影响,它自给自足,不停的下雨、不息的雾凇与孤月朗照……但是,它的吐纳功夫与别的名山不同之处在于:云与雾可以造型、可以彼此转换,云雾与精灵构成了一种停云,它们并不需要躲避阳光,反而在强光下放荡,渐次妖冶。这里有孤零零的一片一片的冷杉林,因为采取紧紧相拥、密不透风的站位,看上去却是发黑、发蓝色。它们豹子一般呆在坡度陡峭的山肩修身养性,吐纳湿度极大的雨雾,一团团从密林间涌出,就像志怪、传奇的母体一样,于瞬间生成,又在瞬间完美和谢幕。

雾气之中,树与树已经不分彼此,像叔本华所描述散文相互取暖的“刺猬困境”,但各自把针叶调整到可以忍受的长度。因为处于一种迷醉之态,冷杉在夜晚将雾气的浓度调至最粘稠状态,像是从褴褛的爱情里提炼而出的欲火,以体液的方式玉体横陈。我猜想,如果剖开树干,它一定会流出乳白的髓。或者,里面晃动着金瓶梅的叙事腰身。

沉默的杉木不开口而已,一旦开口,就有雷霆之势。这让人联想起海德格尔住在南黑森林里说的话:“那种把思想诉诸语言的努力,则像高耸的杉树对抗的风暴一样。”

唐代最为著名的斫琴家是四川雷氏家族。雷氏造琴传承三代共计九人,造琴活动从开元起到开成止,前后约120多年,经历了盛唐、中唐、晚唐3个历史时期。他们所制的琴被人们尊称为雷琴、雷公琴、雷氏琴。《 记》引前人之说:“雷威作琴,不必皆桐,遇大风雷中独往峨眉,酣饮著蓑笠入深松中,听其声连绵悠扬者伐之,斫以为琴,妙过于桐。”大雪压树,树枝欲裂,直到发出咔咔的开裂声,斫琴家由此循声辨音寻木。雷威所作之琴,并不拘泥于梧桐、梓木,而是以“峨眉松”,却比桐木制作的还要好。在传世古琴中,尚未见有松木之作,文献中亦只此一例。根据考证,所谓的“峨眉松”,正是杉木。

苏轼自幼学琴,十二三岁便可弹奏多首古曲。他家里祖传有三部古琴,但有一部最为珍贵,却无人弹奏过,因为不能拨动琴弦弹出声音,所以家里人都不敢轻易调试。这就是唐代雷琴。琴上端刻有“开元十年造、雅州灵开材”字样,下端刻有“雷家记,八日合”铭言。苏轼破解了雷琴琴腹纳音的秘诀,非常畅快,写有一诗《琴诗》:“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

奇怪的是,阳光泼不进去的冷杉林,深夜的月光却像登徒子一般,翻越花墙而来,从容插足。并在林间旋转,撒下了一地的珙桐花。

那一夜,我在杉木林里穿行了很远。非常清楚,我听到有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叫我,猛然回头,一棵树把我拦腰抱住。

峨眉山的独叶草

峨眉山金顶、万佛崖一线的冷杉密林间,长有一种叫独叶草的低矮植物。花,只有一朵;叶,也仅有一片。独花独叶,孑然一身,让我不禁想起达摩一苇东渡的决绝。

1914年,英国植物学家史密斯(W.Wright.Smith)在滇藏交界的梅里雪山里,发现了一种高不足10厘米、只生一片近圆形叶子的植物。“梅里”一词为德钦藏语mainr的汉译,意思就是“药山”,因盛产各种名贵药材而得名。这种植物的茎是带有细长分支的根状茎,茎上长着许多鳞片和不定根,开一朵淡绿色的花;叶和花的长柄就着生在根状茎的节上。从地上看,好像这只是一株独立的植物,所以史密斯称之为独叶草。

植物学家史密斯当时颇为知名,多次深入康藏高原考察,后来在英国爱丁堡皇家植物园任教。1922年后,担任爱丁堡皇家植物园园长和爱丁堡大学植物学教授。他与福雷斯特合作,研究了大量由福雷斯特在中国采集的植物,有关成果大多发表在爱丁堡植物园的期刊中。他熟谙我国喜马拉雅山一带的植物,也是报春花和杜鹃花属植物的顶级专家。

独叶草的花期在五六月,果期在8到10月。颜色翠绿,叶片为心状圆形,顶端边缘有小齿,地上部分高约三四寸左右,通常只生一片具有5个裂片的近圆形的叶子,开一朵淡绿色的花。独叶草地下是细长分枝的根状茎,茎上长着许多鳞片和不定根,叶和花长柄就着生在根状茎的节子。

独叶草不仅花叶孤单,而且结构独特而原始,以“奇花异草”来形容它一点也不为过。它的叶脉是典型开放的二分脉序,类似银杏及某些蕨类植物的脉序,这在毛莨科1500多种植物中堪称独一无二,是一种非常原始的脉序。独叶草的花有被片,由退化雌蕊、雄蕊和心皮构成,但花被片也是二分的,雌蕊的心皮在发育早期是开放的。这些构造都表明独叶草有着许多原始特征。

独叶草属毛莨科,独叶草属,是一种多年生的草本植物,是我国云南、四川、陕西和甘肃等高山地区特有的小草,一般生长在海拔2700—4000米的原始森林里,环境寒冷而潮湿,土壤往往偏酸性。其实,在峨眉山的另外区域里,也还有独叶草分布。而且海拔低于这个数据的区域,也有独叶草的身影。

由于独叶草对生存环境要求极高,又被植物学家誉为优异生态环境的指示器,属国家一级保护植物,近年难觅芳踪。但独叶草与作为中药材的大独叶草不属一个种类,大独叶草是中国特有植物之一,属于马兜铃科,而且一般是7个裂片。

詹姆斯的这一命名,无意之间反而葆有了蜀地的根脉。

独叶草毫不惹眼,它守着自己的一朵花、一片叶,没有孤芳自赏,也毫无自怜之叹,遗世而独立,默默与天地同游。

峨眉山独立而峭拔。古人以为,“山之孤独者名蜀”。蜀山峭拔而堆砌万古不化的寂寞。仰天俯地,山所蕴涵的植物,也有孤独的气场。但两个孤独者的对望,也许就有空山的最大妙悟。

雷神

晚清蜀地才子李调元《南越笔记》载,人们利用蛙鸣来观测、判断天气:“蛤(即青蛙)生田间,名田鸡。冬藏春出。篝火作声,呼之可获。三月三日农以其声卜水旱。声小,水小;声大,水大。谚曰:‘田鸡声哑,田好稻把;田鸡声响,田好荡桨。’又,‘田鸡上昼鸣,上乡熟;下昼鸣,下乡熟;终日鸣,上下齐熟’。”

青蛙叫的其实是有深意的,翻译过来就是:“瓜啊,瓜啊,好瓜啊……”

蛙鸣是拉开序幕的巫术,遇外道之声辄止。耳朵在那里等候,涟漪渐逝,水面立即塌陷一个个空洞,将古典编织出来的“蛙声一片”打出筛眼儿。而最危险的地带,是岸,那里埋伏着一个个“松发地雷”。

仙姬琴蛙也叫弹琴蛙,是峨眉山深处水体的语言,它们经常一双接一双鸣叫,此起彼落而且响亮,宛如接龙游戏。雄蛙覆在雌蛙背上,前肢紧紧抱住雌蛙。弹琴蛙说的意思不外乎是:水塘才是天堂。水塘才是雷神的居所。殿堂在雌蛙背上。试着联想:唐朝成都的斫琴名家雷威,冬季总到峨眉山去选取松木。雷威并不急于伐木,而是坐在树林里聆听风吹树木的声响,尤其是大雪压青松发出的爆裂声,他辨认出自然的琴音,将那松木作上标记。他听遍整个峨眉山的山音,终于选到了制作“雷琴”的松木。

雷神青蛙的虎纹与木纹发生短路而炸裂,让我们确切听到了思想回到事体的蛩声……

蛙喻

原始人相信,不是雨把青蛙从隐藏的地方引出,而是青蛙的呱呱声把雨诱引出来。这就像克尔凯郭尔在《勾引家日记》里臆想的那一股股足以颠覆床榻的声浪:“女人叫喊到——勾引我吧!”

看看英国作家萨默塞特毛姆如何描述的:“晚上,青蛙呱呱、呱呱、呱呱地叫着,大吵大嚷;不时会有哪只夜间出没的鸟插进来,短短地唱上一句。萤火虫把树丛装扮得像点满了小蜡烛的圣诞树。它们柔柔地闪烁着,像是平静的灵魂放出光芒。”(《作家笔记》,南京大学出版社2011年1月版,第221页)

摒弃了色相的峨眉山之间,金刚蝉与弹琴蛙,直捣本质,均是使用比喻的高手。

比喻是喻指可能的事情,是让道外的耳朵明白事物的征兆。蝉吹的是一根雄性的骨笛,我们得以知晓它是声音之火;

弹琴蛙的舌头用以抵达边际的,那是耳朵之外的地域。也就是说,弹琴蛙诉说的比喻,既不是唐朝峨眉山的广浚和尚所明白的,也不是李白所旁听到的。蛙用永无休止的“不是、不是、不是”来昭示——它使用的,不是比喻。

峨眉髭蟾、雪蛙与草上飞

髭蟾属无尾目,锄足蟾科,髭蟾属。眼球奇大,胡须如狼牙,锥状角质黑刺,故名髭蟾。峨眉山中村民习称“胡子蛙”。2014年10月间,我在七里坪与峨眉山零公里附近的龙洞村水沟里,几次目睹了胡子蛙的跳踉之影。髭蟾不善跳跃,它像个内敛的轻功高手,羚羊挂角,无迹可求。只在受到袭击才倏然腾空而起。爬行是它的散步方式,鉴于阴气修为太深,姿势很是独特:四肢高撑,把身体举高,然后将前肢举起至额前,掌心外翻,稍稍停顿,就像人用手搭在额前遮太阳一样瞻望动静,然后放下前肢,与此同时对侧的后肢前移,两侧前后肢交互轮番移动,安步当车,这是太极拳的雏形!髭蟾爬行时无声无息,具有在落叶上行走而不发出声音的轻功。这分明是鬼魅。

这等草木间如履平地的功法,古人一见,如何不奉如神明?!在我看来,大凡诡异长相之物,就一如女人脸上的伤疤,可以增加魅力和深度。一种锲入事物内部的深度。

据清人李心衡《金川琐记》记载,在邛崃山、夹金山及贡嘎山一带的雪峰上,盛传有“三足雪蛙”,羌、彝族敬若大神,据说稍有亵慢雪蛙就会怒发雪崩。贡嘎山是当地羌藏民族信仰的神山,“三足雪蛙”则是古羌的始祖尊神,源自远古图腾崇拜,演化为后世的“刘海戏金蟾”,所以标准的“金蟾”应该是“三足蟾”,亦即“雪蛙”。而我推断,就是“胡子蛙”。我们从古蜀历史着眼,鲧治水失败之后,被杀。“鲧死化为三足鳖”为什么呢?他化作了“黄熊”,“熊”通“能”,就是鳖。所以,“鳖三足曰能,龟三足曰贲,能与贲不能神于四足之龟鳖”。后来大禹从这只“三足蟾”身体里生出,从这个“三”的谱系而言,“三足蟾”应该是蜀地之大神。

峨眉石

清朝钱塘人梁绍壬《两般秋雨庵随笔》卷六当中,有《小峨眉》一条记载:

钱唐杨西明喻市购得一石,高尺有半,径倍之,质白而润且坚,起二十四峰,形如束笋,邱壑毕具。识者曰:“此蜀产雪精石也。”盖峨嵋之积雪凝结而成,因名之曰“小峨嵋”。

雪精石也称雪山石,产地主要在四川康区以及西藏,据说由全年积雪不化的山上所产,一般呈温润雪白色,光泽通透如含水,手感细腻光滑。我在峨眉山一带久住,知道古人所谓的“雪精石”,其实就是白云岩,主要矿物为白云石,含少量方解石和其他矿物,主要成分为碳酸镁钙,颜色多为灰白色,遇稀盐酸不易起泡,岩石露头表面常具刀砍状溶蚀沟纹,属于三叠系中统。至于石头为什么是莹白色,学者们的解释是,富含铁镁的玄武岩遭受淡水淋滤后,释放出大量镁离子,从而使下伏的灰岩发生白云石化。其实,峨眉山从未有利用白云石进行雕刻的民间传统,天然奇石当以“牛心石”最为知名,本地石雕多采用青色砂岩或外来的汉白玉。

峨眉山以及雪山的雪蚕

近代佛教净宗大德许止净居士,名业笏,江西彭泽人。清朝光绪甲辰(1904)翰林,曾经住馆8年。1913年潜心礼佛,专志净土。继读印光法师文钞,即知大师乃法门龙象,奉为净宗之泰斗。进知观音大士为弥陀左辅,莲邦智导,遂动朝普陀、礼大士、谒印光法师之念。他于1922年来到普陀山,礼觐之下,撰就《礼观音疏》进呈。大师见其知见纯正,且文笔超妙,且虚怀若谷,殊为末世罕有,遂请他编《观世音菩萨本迹感应颂》。他们书信往来频频,大师遂赐法名止净。1936年于苏州报国寺,印光大师为许止净亲授菩萨戒。1938年5月,避难于庐山牯岭黄龙寺,又大病,至闰七月,病稍痊,仍卧床无法握笔,至是年农历九月初三于病中见佛西来,遍身璎珞,乃安详往生。入龛时尚身软如绵,俨如老僧入定,留寺念佛7天,依律火化,骨灰存黄龙寺。许止净生平佛学著作有《观世音菩萨本迹感应颂》《历史感应统纪》《佛学救劫篇》等,并辅助印光大师编撰《四大名山志》。

许止净《峨眉山志》的要旨在于志山,没有处处刻意发挥普贤胜迹。卷八《动植物产》有一段指出:“《嘉佑杂志》。峨眉雪蛆,治内热。陆游云,亦产茂州雪山岭谷中。雪时得之,能蠕动,雪消蛆亦消。《益部谈资》云,雪蛆。产岷峨深涧,形如猬而无刺,肥白,长六寸,腹中唯水,能伸缩。取食,须在旦夕,否则化矣。”引用了这些历史典籍,许止净并没有清楚说明自己是否见过雪蚕,仅仅是撮录寥寥古语,这说明雪蚕当时是否存在,在民国初期就有点语焉不详了。

关于“雪蚕”或“冰蚕”,《本草纲目》引用的文献是东晋王嘉撰《拾遗记》。“雪蛆”之名始见于宋休复撰《嘉佑杂志》。雪蛆的别名是冰蛆,冰蛆之名见于宋周密《葵辛杂识续集》当中。雪蚕、冰蚕、雪蛆、冰蛆等众多名称,都是现在的川滇藏边缘地带的原始森林冬虫夏草。 冬虫夏草的中文名首次记载于清朝汪昂的《本草备要》(1694 年),该书记载:“冬虫夏草,甘平,保肺益肾,止血化痰,治劳咳。四川嘉定府所产者佳。冬在土中,形如老蚕,有毛能动,至夏则毛出土上,连身俱化为草。若不取,至冬复化为虫。”

江休复(1005—1060),字邻几,河南开封陈留人,生于宋真宗景德二年(1005年),少时强学博览,他所著的《嘉佑杂志》也称《江邻几杂志》《醴泉笔录》。南宋晁公武的《郡斋读书志》,评其“所记精博,绝人远甚”。《嘉佑杂志》记载的雪蚕亦名雪蛆、冰蚕,民间俗称之为雪猪。《四川中药志》以及《中药大辞典》都记载说:雪猪就是唐朝陈藏器《本草拾遗》所记述的“土拨鼠”,此物入药,早在唐朝就成为珍稀之物。但根据其具体记载,我发现这神秘的雪蚕与如今的冬虫夏草不同;雪猪又与藏地遍地可见的雪猪儿(即喜马拉雅旱獭)不能相混,应该是无关的两种东西。

清人张尚瑗撰有《石里杂识》一卷,本书提及了“雪猪”:

峨眉雪蛆之为珍味,今古艳称。陆放翁云:“实出茂州雪山,四时常有积雪,蛆生其中,能蠕动”。周公谨云:一名冰蛆,大如指,康熙庚午辛未间,裘绩构园为荥经令,蜀抚噶尔图令觅刚巴儿,贻之札云:刚巴儿形如小猫,毛色有白有血,以四五月间,山雪消融时,随流而下,邛雅逼处西极,雪岭相通,以肥为佳,得之即酬所值,不损清俸云云。裘乃谋之茶商,商云:是诚有之。

诗人陆游从1170年到1178年,在四川宦游了整整8年,足迹踏遍巴山蜀水,他的《入蜀记》《老学庵笔记》记录了巴山蜀水间诸多奇闻异事。一般而言皆有所本,并非向壁虚构。他在《成都大阅》一诗里提到“令传雪岭蓬婆外”,其地名乃指岷山一线的大雪山,可见他对岷山是有相当体察的。

与《老学庵笔记》品质接近的,是明朝李诩的《戒庵老人漫笔》,同样是一部具有较高价值的笔记,此书是他晚年完成的毕生精华。该书卷5记载说:

《江邻几杂志》云:峨眉雪蛆,大治内热,曹方湖为御史,尝刷卷四川,言彼处万山雪中出雪蛆,官军遣军士,立山高处悬望,雪中蠕而动者,则往取之,浑如小猪,无口足鼻眼,俨然蛆形,其身全脂,切片而食,不易得也。癸辛杂识云:西域雪山中,有虫如蚕,其味甘如蜜,其冷如冰,名曰雪蛆,能治积热,此恐又是一种。

我向宜宾市第二人民医院贾钰铭主任征询意见,他以为雪猪极可能是现在的“洞穴蝾螈”之类,此聊备一说。

《戒庵老人漫笔》审视态度明显更为细致,作者怀疑雪蛆有两种,其说是合乎实际的。雪猪、雪蛆体格大小殊异,如何能混为一谈?

《本草纲目》里,李时珍显然发现了问题,他谨慎地以“时珍曰”指出:“按叶子奇《草木子》云:雪蚕生阴山以北,及峨眉山以北,人谓之雪蛆。二山积雪,历世不消。其中生此,大如瓠(蔬菜,即瓠瓜)味极甘美。又《王子年拾遗》云:员峤之山有冰蚕,长六七寸,黑色有鳞角。以霜雪覆之,则作蚕,长一尺。抽五色丝,织为文锦,入水不濡,投火不燎。尧时海人献之,其质轻暖柔滑。按此,亦雪蚕之类也。”

李时珍悄悄把地缘放大了不少,扩展至广大的雪原高地。从以上描述的生物特征与冬虫夏草比较,两者产地尽管相似,但形态、生态大不一样。故可以判定:《本草纲目》记载的雪蚕,不是冬虫夏草。

那么,这到底是什么东东?难道仅仅是古人口口相传的虚构?

一天偶然读“湘西王”陈渠珍的《艽野尘梦》(插图校注本,中国画报出版社2016年3月1版),提及到三十九族(任乃强先生考证,三十九族的民族源头是古代羌族)的情况:

三十九族在昌都西北,气候高寒,较类乌齐尤甚。重峦叠嶂,峻极于天,弥望白雪,灿如银堆,平地亦雪深尺许。尝询一喇嘛,此地何时降雪?喇嘛曰:“此间七八月高山凝雪,九十月半山铺雪,冬腊月平地雪深尺许矣。按时而至,不待降落。至山之雪,皆亘古不化者。”雪山且多出产。如动物则有雪蛆、雪猪,植物则有雪蒿,矿物则有雪晶,皆稀有之珍品也。

该书校注者陈继光指出:

【校注十八】按雪蛆为蛞蝓之一种,暖地高山,如峨眉、瓦山等始有之。康地殊鲜见。雪猪,即旱獭,造穴于康藏大高原之厚土平野,不产于雪山高岭。雪蒿,藓类,传可入药,产于雪山之岩石间。雪晶,产于高山岩穴中,康地亦少见。四物除雪蒿外,皆非雪山产物,雪蛆与雪晶,且非康中产物,盖以其名弁雪字,遂误类引之耳。

雪蛆为蛞蝓,这是一个新见解。蛞蝓俗称鼻涕虫,具有让人心悸的软体。雌雄同体,外表看起来像没壳的蜗牛,丢失了家园的虫子,阳光下显得非常凄惶。它拥有无尽的黏液,怕盐,因而民间有在其身上撒盐使其脱水而死的捕杀法。校注者继而把雪猪考据为旱獭,似乎仍然无法解决古籍里的描述。它们貌不合,神也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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峨眉山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峨眉山市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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