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匠何夕瑞

四川经济日报 2019-11-14 06:55 大字

□ 蒋蓝

大匠之大

2019年1月21日,天色不佳。蜀地特有的厚重低云,刚好擦过楼群与细弱的树巅,逐渐将街巷的缝隙填满。一路上的交通红灯拼命闪烁,犹如城市的密集恐惧症。人在雾中游,闲人们顿感飘飘欲仙,大发“诗意的栖居”之感叹,而更多的劳作者则在地铁、公交车、电瓶车的拥塞之间一脸焦急。我换了三次车,与四川音乐学院院长敖昌群等人见面,应邀参加一场文化讲座。我对敖院长说,我采访过川音多位教授,尤其是何大木匠。敖院长“哦”了几声,正身对我讲:“大木匠前天病逝了!”

那个总是置身木头的深处、竭力张开感觉捕捉声音的人,就一走了之?所谓“好人命不长”,暗含了他们长期消耗过巨的态势。恍记得7年前夏季的一天下午,我来到他位于荣昌县的家,燥热的空气中一股浮荡着木香和酒香的气味。头发浓密的何夕瑞肩膀宽阔,举起提琴讲解,一会儿又拨弄古琴,但我听到了立体的古琴声,大感惊讶。何夕瑞一笑:“这是古琴放在‘增音桌’上,声音通过类似音箱的原理放大出来的结果……”明清时期,古琴相继有了琴桌。大木匠“增音”理念来自于小提琴原理。琴桌的外形要美观、典雅,要有中国文化气息,因此选择了明清琴桌造型。他的发明前无古人,是他试错上千次、持续10年的成果……

他起身下楼,我随他前行。他环视着那里悬挂着的上千张剥成薄片的木头,木片三尺多长,约一二尺宽,他就像一个君王巡视臣民。那是大木匠专门为三圆琴琴板发酵打造的地下室。地窖内放满了各种美酒,为的是酒气能在地窖内发酵,增加琴板的应力。“我滴酒不沾,但是我这些年跑遍了剑南春、茅台、郎酒等酒厂,就为了寻找合适的菌种!”他一边说,一边用一根锃亮的细长竹棍轻轻敲打着木片,木片裙子一般旋转,裙摆的花朵撒开,泼出一缕缕高低不一的奇妙声响。凡人耳朵听听也就罢了,他纹丝不动,半闭眼睛,才开口:“这些木头还有不少水分,声音发浊;有些木片的纹理不均匀,音质遭到堵塞。还要风干几个月,就差不多可以动手了。”当时我的感觉就是,这些制作提琴、古琴的木材,是大木匠的万千化身。

我随敖昌群院长来到室外,他对我回忆:去年年初,何夕瑞被查出已身患骨癌中晚期后,他抓紧一切时间,就在病房里完成了世界第一只“移轴、泡桐木中音提琴”的设计和制作。敖昌群对我解释道:“中提琴是乐队重要组成部分,但因琴体过大不好演奏,下把时影响音准节奏。但何夕瑞破天荒地把琴头中轴向右移动,制作出两把与众不同的移轴中音提琴。经我和国际知名音乐人苏立华先生以及几位国内外收藏家、鉴赏家试奏后,感觉太奇妙了!”

具体情况是,四川音乐学院前任院长、国际知名音乐人苏立华先生和敖昌群等国内外几位收藏家、鉴赏家来到何夕瑞制作室,试奏2把392型中音提琴,专家震惊。何夕瑞破天荒地把琴头中轴向右移动,这样整个琴头不在了!他悄然改变了延续三百余年的模式。何夕瑞这种“犯众怒”的设计,成立的唯一依据就是其音色与各种琴的效果比对。专家承认琴的音色各有千秋,但何夕瑞的移轴琴更方便。

身怀绝技者,也有常人之情。大木匠在人生最后时刻,渴望举办一场提琴音乐会和研讨会——用自己制作的三圆琴和钟鼎琴来演奏……2018年5月4日,曾经身强力壮的何夕瑞体重降到几十斤,比提琴还要瘦,走路困难。每到疼痛难忍之际,他唯一的去处,就是回到自己的琴室拉琴,琴声可以让他忘记骨头深处痛的嚣叫。荣昌区有关部门得知这一情况后,积极筹备这样一个特殊的演奏会。2018年7月10日下午,来自天津、四川、重庆等地的12位知名器乐演奏家齐聚荣昌,为73岁的何夕瑞举行了三圆琴、钟鼎琴专场演奏赏析会。这是何夕瑞生平首次自己的专场演奏会,也是他制琴50年来的演出。

可是,演出就是永别。演出前的最后一个晚上9点,何夕瑞赶到演出现场——荣昌区广播电视台演播大厅,演奏者在彩排。听着提琴荡起的涟漪,大木匠的脸色暗下来:“冷气开得太冷,提琴拉出的音色都不准了……”他对自己制作的提琴很苛刻,显然对演奏家也没留情面。每一把提琴上场之前,他都要逐一调音,甚至连话筒的距离也要控制。懂乐理的人明白,提琴对环境有很高要求,每个地方进行演奏时都要事先调好音,环境不好,就拉不出美妙音色。

休息间隙,何夕瑞坐在音控室的木椅上,嗓门没有在彩排现场那么大,他感到疲惫。随行人员说,何老师说话10分钟就得休息一会,平时医生会要求他每天不能过度运动,走路也不会超过10分钟。但是谈到琴,何老师总有说不完的话。他承认,每当疼痛来临,只要手里拿起他的琴,就是抵抗病魔的最好方式。

第二天下午正式演出,何夕瑞坐轮椅由女儿推行进场。大家起立,有人流下了眼泪。何夕瑞听觉很敏感:“哪个在哭?不许哭!好好欣赏,错过了这一场演出以后就没有了……”演出开始了。在闪烁的灯光之中,四川音乐学院管弦系低音提琴专业副教授毕虹,用何夕瑞制作的低音提琴演奏一曲“浪漫曲”后,何夕瑞突然被掌声惊醒过来,他感觉到一种持续的冷。他的泪水早已经流满脸颊。

何夕瑞重病期间,音乐界朋友们在何家门口与之合影

金箔之梦

我采访了四川音乐学院好几位看望过病中何夕瑞的教授。根据叙述,我复原出那个置身病榻的人,他的沉默,他的焦急,他的想象,他的幻觉,他不断伸手在空气里取出木片、亮音与黄金,在黑墙自明,析出晶盐、斜照以及火焰的乳汁。提琴的黄金令所有修辞打滑。此时落日穿过他的头发,披光的事物逐一遥远和澄清。幻象将被改编,成为边际的雾气与亮丝。他躺在床上已经一百天,哑灭的金焰使病痛无从隐身。他从阴影直起身体,光在溶释,生与死终要和解,黄金要脱离金属弦和焰火,为金子镀金。远处,阿玛蒂、瓜奈里和斯特拉底瓦利的后宫庭园,鸟翅惊起一层花瓣,将女墙的垛口填满……

金箔是你睡眠的上翘,薄得几乎站不住音符。直到箔不是纸,成为光的铰链。纤弱的思,打开飞的划痕,又自困于倦意和饱满。他的低语是那双逼近水面的密涅瓦的猫头鹰之翅,高风吹皱春水,翻转阳谋和阴谋,都无法在沉重与轻之间找到栖足的纹理。金子越来越收敛,把王座和爱飘起来,像鸿毛那样找不到土地。他偶尔在林中路拾到一片诈死的金叶,显现诡谲的笑,诱他拐入歧径。当他归来,它却在突然的高度熄灭危机。提琴的亮音,你这火焰的果核,最敞亮的循环之血,是花豹扑出去后,停在风中的那双令万物变成石头的眼神吗?是放弃的定义?是诗歌的颧骨,还是杨贵妃的叫喊?你要用什么样的手型和骰子,才能顺应提琴易弯的情义?

金子止息了,是非对称的力量休克后,均衡的高巅与下滑的腰线。金,在非金。顶光的元素浸在世界的深水中,直到金锈蚀如花,直到表象内陷,实体外展。戴尔菲的神谕打翻了作坊和坩埚,只剩大地上的事情。

我看到黄金如病,不变。又有变。

……

何夕瑞留下很多经验之谈,足以构成一部“琴师话语录”。他的“琴结”正是对工匠精神最生动的诠释:“只有踏踏实实在你的能力上竭尽全力、一丝不苟,对你自己的作品要求尽善尽美,最终总会得到大家认可。”“工匠精神的核心是敬业,任何一个成功的匠人对自己的行当都绝对是热爱和敬畏的。”

清华大学的老校长梅贻琦先生有一句名言:“大学之大,不在大楼之大,而在大师之大也!”在我看来,何夕瑞就是这样的人。是大师的大,大匠的大。

2006年,何夕瑞在试琴 (蒋蓝 摄)

初识“何氏三圆琴”

我曾经说过,在巴与蜀接壤的低地之处,以内江为核心、辐射至荣昌、隆昌的畛域内,有一个影响巴蜀百年艺术走向的“铁三角区域”,张大千兄弟、晏济园、陈子庄等联袂而起,罡风四播,成就了巴蜀艺术奋然振翮的辉煌。

往事不但不会消泯,往事像烙铁一样,一直红着,在那里等我。

2012年3月22日,我应邀随四川省作家协会采风团赴荣昌。“川渝作家文学创作交流中心”授牌仪式结束后,我们拜访了被荣昌人尊称为“何大木匠”的何夕瑞。荣昌自古盛产夏布(以及夏布画)、陶器、折扇,被誉为荣昌“三宝”。如今何大木匠声名鹊起,荣昌县又有了第四宝,就是“何氏提琴”。

作家们走到荣昌区昌州街道板桥社区何大木匠的家门口,就引起一阵惊呼。透过一道花园篱笆,一栋红瓦白墙的洋楼峭拔其上。上下五层共有上千平方米,是典型的巴洛克建筑风格,从外观到内饰,从窗子到梁柱、楼梯,俨然一座从西欧空运而来的大洋楼。建筑是严格按照声学原理设计的,每根栏杆的花纹都考虑过声音的传播,每块地板撬下来都能做把上好的小提琴。人在屋檐下说话,发出的回声伴随行走的步伐会发生变化。何夕瑞有一头浓密黑发,笑呵呵大步流星出来迎客。他身材魁梧,内力十足,看上去也就五十来岁,这只能拜艰苦岁月中永无休止的体力劳动之赐,以及他永不言败的性格。何夕瑞解释说:“房子不是给我自己修的,是给琴修的。”实事求是地说,他的家其实就是一个规划有序的制作乐器的车间。

门前花园里有几位世界小提琴制作大师的雕像,也出自何大木匠之手。“我做提琴几十年了,有一天觉得,我从未看见过先圣的尊荣。”何夕瑞不无遗憾。他口中的先圣就是小提琴制作的祖师爷阿玛蒂、瓜奈里和斯特拉底瓦利。演奏大师都以拥有他们制作的琴为荣。何夕瑞一直有着强烈地为先圣塑像的愿望。经过反复琢磨,终于把三尊雕像塑好。何夕瑞把作品拍了照,去找四川音乐学院管弦系主任李开祥,李开祥一见就惊讶莫名:“这正是我心中的瓜奈里、斯特拉底瓦利、阿玛蒂!”

2004年4月16日,何夕瑞被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聘为兼职教授。起因也与他自己设计建造的这座房子有关。当时西南交通大学艺术与传播学院副院长参观了这座房子后说:“那是老何梦想的结晶。凭这座房子,他就有资格开建筑学讲座。”

小提琴作为西洋乐器中的皇后,发展至今已近完美。何夕瑞对我谈起研制“三圆琴”的初衷:“我是在制作小提琴过程中感受小提琴的思想。我要填补中国民族乐器无低音的空白。”三圆琴的琴头做成了如意状,琴身由上大下小各三个圆弧构成,这便是名字的由来。音孔为吉祥蝙蝠型,琴颈处变成了凹型。这些设计完全不同于西洋小提琴,却富含浓浓的中国风度。造型好似“细颈、削肩、丰乳、瘦腰、肥臀”,极具大唐神韵。

有人这样比喻,如果西洋小提琴是妙龄少女,那么何氏三圆琴则是风韵少妇。大匠固然可以为大唐风度赋形与赋性,他的一双手,其实是在招魂。

何夕瑞说,做琴几十年,现在才把琴理搞懂,也厘清了中国的古琴奥秘。木、音、弦的关系,就蕴含在天、地、人的关系中。他渴望建立一套完整的木材与声乐之间的结构体系,经得住时间考验。

有人说,近百年来中国只有两个木匠被大学聘为教授,一是齐白石,一是何夕瑞。有点夸张,何大木匠毕竟与齐大木匠有着不小的距离。但他们有一点相同:他们都是从“粗木作”开始与木头打交道的。白石力弱,逐渐从雕花细作发展为国画大师;何夕瑞五大三粗,从制作犁头、水车、打谷机的田野,冲到了西洋乐器皇后身边。这就是命,也是性格。所以说性格即命运。

20岁那年何夕瑞被荣昌一家机械厂选中,改行搞模具制作。但他无师自通可以拉手风琴,这被众人视为“绝技”,三个月他后被调到宣传科。工厂举办文艺演出,乐队缺少低音大胡。那个年代买乐器也要县团级单位出具证明。他想:可否照着二胡的样子制作大胡?找来鼓皮、木料,终于做出一把大胡。这把龙头大胡因为气候潮湿,音色不亮。他就拿到火边烘烤,同事笑称这分明是“烤鼓专家”。这是他制琴生涯的起点。

“我要做中国韵味的提琴”

我与大木匠的第二次谈话,是一个月后在成都锦江老马路上的“玉壶清”茶馆,距川音很近。他提一个黑色的大包而来,鼓鼓囊囊,背影很像那些游荡在九眼桥头私刻公章的小匠人。大匠与小匠人,区别只在于精气神的云泥立判。他的包里装的是手绘图纸和精磨的器乐小木片。我们聊成都,聊蜀派古琴,聊峨眉山。大木匠说,我去过几十次峨眉山……峨眉上空的云总是轻而慢,具有神话学色彩。只有置身大海或极高山,当云朵俯下身躯,以匍匐的军团那样冲杀而至时,才会领略到云朵的浓重与坚硬。这就像我与思想的相遇,多半是在猝不及防的时刻,遭受到它的反手剑与风暴攻击。甚至还没有看清楚思想的容颜,它已经轰然远去了。而留在我身心的伤痛与惊骇,应该就是思想的面目。现在,山巅上的白云突然溢出了墨汁,我确信,它就是思想的再一次君临。壮美而有力的东西,比如出血的文学,比如收藏闪电的树,总是让人在惊骇里学会收敛。

大木匠问我:“你注意到峨眉山的云雾有啥特点?”

峨眉山与别的名山不同:云与雾可以造型、可以彼此转换,云雾与精灵构成了一种停云,它们并不需要躲避阳光,反而在强光下放荡、妖冶。这里有孤零零的成片冷杉林,采取紧紧相拥、密不透风的站位,看上去却是发黑、发蓝。它们豹子一般修身养性,吐纳湿度极大的雨雾,团团从密林间涌出,就像志怪传奇,于瞬间生成,又在瞬间完美和谢幕。雾气之中树与树不分彼此,像叔本华眼中的刺猬。因为处于一种迷醉之态,冷杉在夜晚将雾气的浓度调至最粘稠,像是从初恋提炼出的火,以体液方式玉体横陈。我猜,如果剖开树干,它一定会流出乳白的髓。里面晃动着金瓶梅的叙事乳房。

大木匠缓缓地说:“沉默的杉木不开口而已,一旦开口,就有雷霆之势……我们要梳理一下四川的制琴史。”

唐代最为著名的斫琴家是四川雷氏。雷氏家族中有雷霄、雷威、雷文、雷迅、雷珏等,居西蜀成都,雷氏造琴传承三代共计九人,从开元起到开成止前后约120多年,经历盛唐、中唐、晚唐3个历史时期,技艺精绝,声誉广传,世称“雷公琴”“雷氏琴”,简称“雷琴”,而以雷威之琴为其代表,有评谓“其业精妙,天下鲜俪”。

中国制琴史上,唐代“雷、张”二家制琴技艺冠绝古今。雷氏以雷威最为卓绝,张氏指的是江南张越。经时光洗淘,终归雷琴独步天下。雷威之琴冠有“响泉”、“松雪”、“春雷”、“忘味”、“百纳”等名,盛于唐代开元(714)至开成(836)年间,一千多年来身价与日俱增。雷琴做工精细,从取材,制造,到校音、施漆极为考究。琴的优劣取决于选材、斫琴、髹漆三个阶段。自古斫琴必用桐木,所谓“焦尾枯桐”,“龙门之桐”,而雷威却不一定专取桐树。郑弥《 记》引前人之说:“雷威作琴,不必皆桐,遇大风雷中独往峨眉,酣饮著蓑笠入深松中,听其声连绵悠扬者伐之,斫以为琴,妙过于桐。”大雪压树,树枝欲裂,直到发出咔咔的开裂声,斫琴家由此循声辨音寻木。雷威所作之琴,并不拘泥于梧桐、梓木,而是以“峨眉松”,却比桐木制作的还要好。传世古琴尚未见松木之作。而所谓“峨眉松”,正是峨眉冷杉。

在大木匠制作小提琴的几十年里,他也在研究古琴。这源于一个消息:1977年8月22日,美国两艘“旅行者”探测器携带了一张金唱片到外太空,唱片里收录了世界级音乐专家精心挑选的27首乐曲和55种地球语言等,其中收录了中国古琴演奏大师管平湖演奏的名曲《流水》,时长7分37秒,是27首乐曲中最长的。这一新闻在大木匠心中埋下了种子。

小提琴的制作木材是杉木,来自阿尔卑斯山麓的杉木被公认是小提琴的不二之选。大木匠怎么办?木材的好坏与其生长的海拔、土壤酸碱度、气候、是否向阳等条件都有关。几十年来他跑遍了国内森林,从北纬20度到北纬45度区域,还到过缅甸、印度、尼泊尔等国家的森林中寻找良材。1983年夏他在西藏森林遇到了狼群跟踪。他身无长物,突然想起了照相机。他按动快门,闪光灯发出的光阻止了狼群靠近,但狼决不放弃。闪光越来越弱,他只好拔足狂奔。看到一间屋子透出电灯光,他大声呼救……牧民家的狗猛吼起来,犬吠声让狼放弃了追逐,他冲到房子前近乎虚脱。1985 年他在缅甸的森林,扰了树洞里一头棕熊的睡眠……

中国最适合制作提琴的木材,就在金沙江流域的干热河谷当中(这是他发现的秘密,嘱我不能提及具体地点)。那里具有与阿尔卑斯山十分接近的地缘和气候,杉木具有绸缎的品质。提琴就是两块板:面板疏密适中,具有木实线;背板要有花纹,术语叫“虎纹”,“弹性模量”极佳。

他曾说“制作提琴不仅是手上功夫”。是说仅靠手艺不能使提琴达到至美。有很长时间大木匠走进了工艺的死胡同,几乎发狂。父亲见他茶饭不思,一天对他说:“老子不懂啥子提琴,但我是搞生物的,你应该从材料学思考,思考材料与音质的关系。”一句话提醒梦中人,回到材料学,回到本质,他突然打开了眼界。

提琴要上漆,漆有油性和酒性之分,漆其实是一些微生物的培养基。琴材暴露在空气中,也成了众多微生物的一个载体和繁衍场所,它们一代一代的新陈代谢,从而改变了木材结构,促使木材向利于琴弦振动的方向发展,增加很多谐振,产生更多泛音。他对不同材料做上千次试验。从结果看新料与老料在音色上具有明显区别:新料基频大,但谐振少;老料基频适度,但谐振多,不难看出微生物的自然熟化和人工熟化与未熟化的明显差异。那么如何看待“杨氏弹性模量”?根据胡克定律,在物体的弹性限度内,应力与应变成正比,比值被称为材料的“杨氏模量”,它是表征材料性质的一个物理量,仅取决于材料本身的物理性质。“杨氏模量”的大小标志了材料的刚性,杨氏模量越大,越不容易发生形变。大木匠根据自己的检测,写出《利用微生物部分降解木材在生长过程中的内应力》论文,动摇了“杨氏弹性模量”,引起很大震动。

大木匠在2007年向国家申请了6项发明专利,中国人有了东方特色的小提琴——何氏三圆琴。这把小提琴经受了大师的检验。2013年,出生于拉脱维亚的顶级演奏家吉顿·克莱默在北京国家大剧院“五月音乐节”期间,用三圆琴演奏一曲之后说:“非常好演奏,音色太美了。”当翻译告诉吉顿·克莱默“何氏三圆琴”很像“中国的丰腴美女杨贵妃”时,大师还是回到了西语的审美地界,他补充:“这琴,真像维纳斯!”

维纳斯与杨贵妃的合成之韵,何人才配消受啊!

古人提出了“代大匠斫者,必伤其手”的结论。那天采访到最后,大木匠举起手在我眼前晃动:“你看看我的手,刀伤上百次,几个指头全变形了。我其实很孤独……”他向我一拱手:“我要赶回荣昌。好兄弟,再会!”他大步流星穿过九眼桥桥头刻章的匠人堆与暮色,斧头一般冲过去……这是我见他的最后一面。今夜,我的眼泪安静地流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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