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砖灰瓦留一寸旧时光

成都商报 2019-08-11 01:45 大字

生活在都市之中,时光走得很快,身边的人、走过的街道,每周都会有变化。但对生活在小镇的人来说,时光仿佛被尘封,你走路经过的那块石头,一百年前就在那里,你所见生活在这里的人,他们就一直生活在这里。

其实与洛带、黄龙溪这些游客众多、名声在外的古镇相比,绝大多数的四川小镇是低调的、安静的,它们同样有过往的繁华,文化的遗存,独特的民俗,只是没那么显眼罢了。它们似乎被快速前进的时代遗忘,却又因祸得福,保留了一个个古典纯度极高的乡土人文形态。

我们的撰稿人杨松,近年来拜访了不少这类安静的古镇。作为一个热爱四川古镇的人,走进这些古镇,总觉得矛盾,希望它们不被遗忘,得到保护和修缮,又担心开发过度,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罗目/未被侵扰的清幽安闲

说到罗目,这里没有气势恢宏的宫庙会馆和布局精巧的官府大宅,也没有喧闹无比的街市和比肩接踵的游客,让许多人看来似乎乏善可陈。正是因为缺乏一处所谓的亮点,即便古镇离峨眉山市区仅十余公里,亦未曾过多地受到外界的侵扰。它像是一位不施粉黛的女子,于尘嚣之外,秀雅脱俗。

居民们一如既往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平静而安闲。在古镇开发如火如荼的当下来说,也算能够独善其身的少数几处,殊为不易。

“罗目”这个名字初看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坊间的说法亦有不同。一说与“罗蒙山”相关,另一说“罗目”应为“龙目”(龙眼之意,隋代这里曾有名青龙场);大约是因读音近似而曲解,并一直流传至今。

不管如何,此地早在秦时便有中原移民进入,算起来已有2000余年了。它既是老县城遗址,亦为宋代著名的峨眉五镇之一。镇内有八街七巷,道路纵横交错,通达八方。沿街多为明清时期的古建筑,保持着古朴的原貌。

镇内几条老街还保留着古老的青石板路面,沿街多是两层高的小青瓦木板房,临街的底楼宜商宜居。正街是最热闹的一条街道,因为每日人来车往,石板路已经改造成为更为便利的水泥路面,不时有摩托车急驰而过。

正是在这些老街上,仍然汇集着别处日趋鲜见的老字号店铺和传统手工艺。裁缝店的老师傅已是发鬓斑白,一身中山装打扮,戴着鸭舌帽,架起老花镜,还在用老式的缝纫机和剪刀做着活路;铁匠铺摆满了自家锻打的锄头、镰刀、铁铲、火钳等工具,半边街上的几家铺子时不时会传出叮叮当当的敲击声,这种节拍在街头延续了数百年;竹篾铺的背篼、箩筐、草扒、蒸笼等也是自产自销,都是居民们日常生活的必需品;还有传统的理发店、木匠铺、布鞋坊……

这些老营生自然算不上大买卖,大约可以自给自足地过生活。人们靠手艺吃饭,不求大富大贵,只求安身立命,亦能为乡亲邻里带来方便——这便是他们的理想与追求吧。

巴蜀地区的古镇小吃众多,罗目也不例外。这里最有名气的莫过于豆制品,种类包含了豆腐脑、豆腐干、毛豆腐及臭豆腐等等。

红庙子路口的罗目红妙子店据说已经有近50年历史,出品的青龙豆腐脑,麻辣香酥,味道鲜美,可算一绝。小街上还有几家豆腐铺,可以买到新鲜的嫩豆腐,买回家中做自己喜欢的口味也是不错。街上还有传统风味的卤鸭、肥肠、血旺汤;汤圆、圆子、叶儿粑;咸甜酸辣,都是地道的四川味道。

顾客都是朋友街坊,价格相当实惠。老街中少不了的是茶馆,每日里聚集着一群老翁老太,喝茶抽烟,搓麻打牌,借以消磨长日。

年轻人大多去了城市,镇子里留守的多是花甲老人或是五尺孩童。每逢午后,无论天气阴晴,老人们便会在自家门口,一把竹椅,一张长凳,坐在上面或发呆,或抽烟,或看书,或打盹——是在回忆幽幽往事,亦或盘算家常琐事,路人不得而知。于是一天的光阴也便倏忽而过,安定又随意,舒适而满足。

路上可以偶遇追逐嬉戏的儿童,背着箩筐去农贸市场的大爷大娘,勤劳的妇女在水渠边洗衣洗菜,还有孤独的老木匠在屋檐下锯木划线,专心致志地做着木匠活。他并不反感你的镜头,还愿意与你摆摆龙门阵,俨然老友叙旧——所谓故乡,除了对故土的依恋,还有便是这种故人相遇的亲切吧。

在老街背后,隐藏着不少清幽的小四合院。除了照壁、天井、水井等设施,那些精致细腻的雕花门楣和木格窗棂更值得细细品鉴。外墙的断壁,破损的窗格,阶梯的苔藓和墙角的青藤……岁月无不在这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古镇今日已经进入政府规划的开发轨道,这本为一桩好事。我的一点私心则是希望日后重回故地,仍旧能够感受到那一份难以寻觅的静好岁月。如此而已。

新添/丝路遗珠,马帮故地

偶然在杂志上看到一张古戏台的照片令我认识了新添古镇(新添村),而能抽空前来探访则已经是数年之后了。这也是因为资料显示古镇实在袖珍,仅有一条不足400米长的小街,若是从成都驱车近200公里专程前来,感觉有些不太值当。

由于过往新添乡(原复顺乡)下辖9个行政村,乡政府设在下坝村,我们寻找昔日的新添驿站(新添村)颇费了一番周折,直到询问了一位当地居民,才找到正确方位。其实,使用地图输入“新添村”才是正确的打开方式,诸君若有意前往,切记。2018年新添乡已经升级为镇,成为名副其实的“古镇”。

新添是古南方丝绸之路的一站,当年从雅安来的茶马商旅沿雅荥旧路进入荥经后,需经此地才能去往大相岭(泥巴山)到达汉源,然后入藏。直到清中后期茶马古道衰落,新添站仍旧作为地方大驿站存在,可终究还是江河日下,逐渐失去了昔日的繁荣喧嚣。

静静的荥经河如一条绵延的丝带把城镇分为东西两片,镇政府所在的河西已有新农村的气象,沿途皆是平坦的水泥路和新式的砖瓦小楼,不时有现代的茶馆、商铺和集市映入眼帘,伴有三三两两的茶客、小贩与行人来往。虽不算热闹,却也有不乏烟火气。

对岸河东便是古驿站。这里如一处世外桃源,毫无车马之喧。除了部分留守人家,住着一众老汉和老太外,平日里鲜有游客往来。仅有的几间杂货铺也都闭门谢客,连一处饭店与茶馆也无处可寻。

据说村里尚有居民900余人,可小街上行人却寥寥无几,几位老人有的在门口发呆闲坐,有的在屋里安静地看着电视,还有的步态蹒跚地在周围来来去去忙着琐事,一切都显得慢条斯理。老街亦如垂暮老者,历经沧海桑田,早已心如止水,宠辱不惊。

村子建于河谷处的平坝,东倚青山,西靠荥经河,一条380米长的小街贯穿南北,道路两旁多为明清风格木结构穿斗式民居,经过多年的变迁改造,其中已经混杂着一些砖石水泥建筑,临街的许多木窗格也更换为玻璃窗,原本一条青石板路不知何时铺设成了水泥路,所谓成片的传统建筑,其实已经不甚纯粹了。老房的外墙挂有不少金黄的玉米棒,时光似乎便停留在那个年代。村内还有多处古井与石桥,近年还发现一些旧日石碑,是当年南丝绸之路的有力物证。

当年这里街便是市,屋便是店。马帮与商贾穿梭其间,明清鼎盛时期,店铺商号、手工作坊遍布,丝绸布店、杂货店、打铁铺、当铺药店、染坊油坊、木匠铺等等,一应俱全,也带旺了茶馆、饭店的生意。光阴荏苒,一切已随风而逝,可站在旧地,脑海里自然便会浮现门庭若市、人欢马叫的喧闹场景,也许是出自某部清宫剧或民国戏的画面,一瞬间仿佛如身临其境。

经历由盛而衰,这些店面陆续作了住家,喧嚣不再。但走进大门,那些幽长的院落、高大的天井和精致的雕花门窗还历历在目,虽然杂草青苔丛生,仍难以掩盖昔日繁华的印迹。近年政府对戏台进行了修葺,恢复了旧日的模样。因为恢复了舞台,这里已经举办了多次演出,人们也在找回曾经失去的传统。这种传承难能可贵,如此的古镇便有了灵魂,而非一个空壳。

牛佛/当时光定格在过去

早在2012年我便去过牛佛,多年后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一切似乎还停留在过去的时光里,那充满市井味道的小街,熟悉而亲切;隐藏在巷道中的宫庙,古朴又幽静。

这座千年的古镇给我印象最深之处莫过于纵横交错的横街竖巷,难能可贵的是这些街巷中仍居住着众多普通人家,各种店铺林立。尽管岁月沧桑,许多古时的公共建筑和民居已经改头换面,原汁原味的古建筑所存不多,但旧日的民风民俗犹在。

从川剧坐唱到逢双赶场,从烘肘、豆花等本地美食到传统的中药和竹编,还有老茶馆、裁缝店、老酒馆、老中医……眼前的一幕仿如印象中1980年代前后的场景,每一件物事,每一位街坊,都是记忆中的模样,仿佛有人施了魔法,把时光定格在这样的年代。

牛佛镇隶属自贡大安区,位于沱江河岸。“九街十八巷,中间有个鸭儿凼,五省八庙七棚子,河北老街隔河望。”这首始自清代的民谣为清末到民国约二百年间场镇格局的生动概括。

所谓“九街十八巷”,说的是场镇中街巷密布,规模宏大。原来的九街为铁匠街、猪市街、油房街、双正街(后更名御街)、箱子街、面房街、兴隆街、顺河街和席子街。以上九街于1650年起,仅三、四十年时间就形成规模。后来又新辟了横街、仙婆街……

场镇的四个主出入口通达八方,镇内分布着近百条小巷。包括天后宫巷、王爷庙巷、贺家巷、田家巷、凉厅子巷、炭市坝巷、大米市巷、上码头巷等不可尽数。或按位置,或依功能,或取姓氏,街巷的命名浅显易懂,也深深打上了农耕时代的印迹,牛佛当年的繁华兴旺仅从街巷的数量上便可管窥。

随着现代交通发展,船运日渐式微,牛佛已无旧日风光,再随着新场镇迁址,这里慢慢成为一片居民区。

古镇街巷纵横交错,四通八达,很容易迷失方向;巷道两旁看上去零乱无序:天上线网密布,头顶各色篷布和衣物混搭,门口随处摆设摊档和商品,在这里可以找到城中难以看见的竹编与草药,茶馆中还有身穿青布衣服嘴叼旱烟的老汉……这种商业味与旅游开发的商业化全然不同,虽显杂乱却是老街最质朴的生活味道,给人以亲切感。

牛佛有两大名小吃,一是豆花,二是牛佛烘肘。面房街上豆花店便有好几家,每到饭点总是食客满座。富顺豆花声名远扬,最美味的并不一定在县城,往往在牛佛这样的小镇。

这几年牛佛古镇的保护开发已经启动,那些过往是否能得以重生,我心里一直有个问号。也期待他日再来探访时,可以找回更多逝去的记忆。

柏合/磨盘街往事

在成都周边,找几处原汁原味的老场镇不容易,毕竟地处省城边缘,城镇总要发展,要想维持旧貌实在有些勉为其难。

不过,柏合镇却是个例外,这个龙泉驿区境内西南边缘的场镇,我数年内两次前往探访,区内并未发生明显变化,古民居基本保存完好。究其主要原因,是新场镇已迁离故地,远距古镇十里开外。旧场镇的居民也逐渐搬往新区,于是老场镇日渐冷清,剩下一些留守老人和杂货商店,房屋空置率十之七八。

在卫星地图上俯瞰场镇,古街形状如一轮闭合的磨盘,人称“磨盘街”。街道绵延两里,两侧还保留着鳞次栉比的传统民居,辅以上、下场口延伸的道路,整体看去犹如一只振翅的白鹤。说来道去,似乎总和白鹤有着渊源。

距磨盘街一公里外有座“钟家大瓦房”,是一座典型的客家建筑。房屋坐北朝南,前有院坝,后有竹林。中央祖屋为二进制祠堂,中轴线两侧分别建有六套既相连又独立的建筑单元,其间由三个天井分隔,故有“九天十八井”之称。这种形制的建筑在广东境内比比皆是,对常去拍摄广东古村落的我来说丝毫没有陌生感,但在四川境内却是难得一见,能够维持原貌的更是屈指可数,也算颇有价值的历史建筑。

毛浴/红色的印迹

了解毛浴,我其实是从一堵墙——准确地说是一张城墙照片开始的。照片中城墙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红军标语,最大者有一人多高,这样的气势着实震撼了我。

毛浴镇位于通江县东南部,古时这里亦是一处热闹的水码头。今日小镇上人口不到两千,一条500米长的小街贯穿南北。除了东面山腰处矗立一座复建的娘娘庙,其余木构古建筑均难觅痕迹,仅存遗址。只有那些红军石刻和石狮分立在场镇的南北两处,成为古镇兴衰的历史见证。

红军在这里的时间仅不到三年,却给这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时人们将毛浴镇上衙门外城门至曾家坝命名为马克思街,上城门至中街水巷子为恩格斯街,中巷子至下城门为列宁街。红军的故事至今仍为人津津乐道,当地亦新建陈列室展示当年的历史,毛浴以至通江也因这段历史而被誉为“红军之乡”。

冷清是老街的常态,平时这里游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闭户。据说场镇逢二、五、八日赶场,当日街上人来人往,一派热闹繁华之相。

(除署名外本版文图/杨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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