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桩上的峨眉
■彭建群
一张老照片,竟突然改变了我此刻的悠闲,把我带回到青春美好的时光里,甚至带到几百年前,带入明朝永乐年间这里的乡村庙会……
钩沉而起的陈年老事,竟带着几分质朴的温馨。
照片是文友吕士林发来的,用微信。在峨眉生活,上了一点年龄的人一看就知道,那是多年未见的“峨眉高桩平台”。一般是在乡下元宵欢庆中进行的高桩上的表演,是当地社会的一个缩影。看似普通的彩车上,暗藏各种不为人知的机关,所有的道具和人物,随机关的运转灵性活现,或者温婉缠绵、儿女情长,或者悬空而立、翻转打斗,给人奇幻的魔术效果。在峨眉山市双福镇,这种介乎魔术与杂技之间的民间技艺被称作高桩平台。
第一次看高桩平台,至今留给我的印象是震撼的,以至于记忆至今仍未被风干,每每想起,还有一些激动。
那是1986年,我刚大学毕业分配到当时的峨眉县工作,听说双福镇的高桩平台很出名,每年元宵,政府部门都要组织各种游会表演,各个乡镇、企事业单位都会制作宣传自身特点的高桩平台参与此项活动。于是,年轻的我更盼望着过年。
正月十五一大早,爱生活爱热闹的峨眉人,几乎每家都早早起来,从这座城的角角落落出发,从乡村、从外地、从四面八方赶来,目的地只有一个:县委、县政府门口以及县城的主干道。早上不到8点,县城的几条大街两边站满了看高桩平台的人们,你挤我拥地都想站在前排,有的爬上树,坐在树桠上悠闲自在地等着,有的站到楼房顶上,有的在自家楼上窗口趴着,有的自带了高板凳,站在凳上张望,有的爬到路边的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上,有的把娃娃托到肩上,好一副众生百态图!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一睹“闹元宵”的压轴大戏——峨眉高桩平台的风采。
表演的队伍如蜿蜒的长蛇阵,在几个主干道游行,观者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县城的几条主干道都实行交通管制,所有车辆绕行,还派了许多特警来维持秩序。老百姓看高桩,更多的是图个喜庆、热闹、乐呵。一家人,扶老携幼,在人潮涌动里流连忘返,老人顺道回忆一下年轻时闹元宵的情景,小孩子则扯着大人的衣襟,一会儿要买这个,一会儿要买那个,这时的大人们都能尽力满足。
后来的十多年,每年的元宵节,我都会推掉一切事务,陪家人去看看这一盛会,因为盛会里有我最喜欢的高桩平台。
有一年,母亲在峨眉过年,我带她在人潮涌动中看高桩平台。她那天特别开心,高兴得差点失散于看高桩的茫茫人海里,性情温和的她找到我们时大发脾气:怎么这么多人?光看人头了,哪里还看得到高桩?虽然高桩平台有三十多米高,可由于人太多,站在后排的母亲自然看不真切了。
在峨眉看高桩平台,是我生活中一件特别值得骄傲的大事。春节时,每有客人来,我都想多留他们几天,一再挽留,再三强调把大年过了再走,其实,我心里特别想让他们看看峨眉高桩平台。分享便是一种幸福,仿佛那不是看别人表演,而是我的杰作。
最后一次看高桩,是2011年元宵节。也许是因为影响交通,也许是因为高桩制作成本高,此后,峨眉山市这种大型的闹元宵游会表演取消了,峨眉双福的高桩平台也这样远离了人们的视线,让我惋惜了好久。因为喜欢,使我一直想探寻它的历史足迹,只是后来有许多不得已的理由,再加上自己生性懒散,索性就把这事给忘记了。
老照片勾起了我的回忆,让我有一种想探寻它的冲动。
朋友吕士林是双福人,我向他表明了想去采访高桩平台传人的意思,他叹息着说:“峨眉高桩平台原来有8名很出名的传承人,现在都去世了,唉!我劝你还是算了。”
在我的一再坚持下,老吕答应带我去找峨眉高桩平台新一代的传人——姜德金。
初夏晴好。节令虽远离元宵,而我心里却不曾离开过高桩平台。在双福镇繁华的集市上,姜德金正在自己的百货店里忙活着,当我们表明来意后,50多岁的他却像热血青年一样激动不已。
姜德金是峨眉高桩平台传承人姜开乾的儿子,从小跟着父亲制作高桩,如今已深得要领,在继承父辈技艺的基础上,还有所创新提升。2011年元宵节,在双福高桩平台老一代传承人因病或离世的困境下,他第一次独立操刀,从设计、制作到表演,为当年峨眉山市元宵民俗活动捧出了《老龙下山》《茶》《卫星上天》等精彩的高桩平台表演,不仅完成了参与者到传承人角色的转变,更将现代峨眉人的生活元素融入其中,让高桩上的峨眉尽显风采,也使古老的高桩平台艺术,焕发出了鲜活的生命力。
在姜德金心中,双福高桩平台有着引以为荣的魅力。因为高桩,这里的元宵节往往比其它地方来得更早。他回忆说,制作高桩,一般要提前两个月,制作完成后,正月十三,双福镇就开始“闹元宵”了,而且好戏连台,一闹就是好几天。开始的晚上,要举行盛况空前的“地会”,主要内容就是高桩平台的表演。那时候的高桩平台很简单,最初是表演“矮桩”“地桩”“背桩”,后发展为在方桌上表演。平台上的造型极其简单,只能站4个人,用红布将方桌围起来。再后来发展为在方桌四周用国画彩绘,平台也越来越大,宛若一个小舞台,要由8个大汉抬着走,因此高桩平台也叫“高桩彩绘”。
开场锣鼓之后,在此后的两天里,高桩平台表演就越来越热闹了。表演深入到村落和城里,除了在双福,还要进峨眉城。在照明非常落后的年代里,表演队伍连夜进城常常要点着火把。
尽管在乐山,夹江以及其它地方也有高桩平台,但姜德金却认为,双福的高桩平台更有特色。在外人看来,高桩平台有点像现今很多庆典活动上流行的彩车表演。但是,作为一门有着严格师承,技术含量高的绑扎技艺,双福高桩彩绘绑扎技艺呈现出“险、奇、美、惑”的特点。将人物高悬、腾空,或立于指尖上,或吊于刀尖下,以示其险;将人物立于转动物上,或站于飞带之中,或使扮动物(虎、狼、猴等)的嘴能言、脚能动,以示其奇;将高桩人物的装束画得逼真,服装、道具制作精良,以示其美;在整台高桩、平台造型中,藏其机关、隐其锐角,暗中装上滑轮、录音、播音等道具,使观者生疑,以示其惑。
已经过世的黄正武、张显奎、王志烈、张吉良、左清泉、王德盛、刘正田、姜开乾8人,曾经是双福高桩平台发展的见证者。黄正武和张显奎属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另外6人是乐山市级非遗传承人。尽管百年前双福高桩平台是什么样子,大家不得而知,但真正高桩平台的发展转折期是在上个世纪80年代。那时候,双福高桩平台已经由人抬变为拖拉机运载了,到了2001年,平台下的拖拉机又改成了汽车,稳定性更高,也使得高桩表演有了更多高难度的发挥。
姜德金说,一台好的高桩彩绘作品,既传达了审美上的趣味,也在杂技般的氛围里令观众啧啧称奇。站在平台上的演员和道具,倒立、歪斜、变幻无形,丝毫看不出来藏匿其中的机关。
姜德金边介绍边向我们拿出一些资料、照片、光盘,仿佛要为高桩平台的神奇寻找佐证。在一堆资料里,一本打印装订好的《双福古今回忆录》吸引了我的眼球。作者是已经去世的黄正武。一些原汁原味的细节,浸透于泛黄的文字里,保留下高桩平台玄妙的制作技艺,也让我有机会比一般的看客更深了解高桩平台的魅力。
除了忙自家的生意外,姜德金的精力,几乎都投入到了高桩平台的复兴和拯救上。作为峨眉高桩的第十代传人,他的眼里满含着隐忧:如今,8位老人已经去世了,谁来接手“高桩平台”?最让他头痛的是培养双福高桩平台继承人的问题,镇上一些年轻人特别喜欢高桩平台这个民间艺术,也一度有人愿意来学,但时间一长,这些人就不干了,他们的理由是,做高桩平台投资大,既吃苦,又赚不到钱,而且只在元宵节时表演。而姜德金却还在执着地坚持研究和创新,他极力想把这一有着几百年历史的民间文化发扬传承下去。于是,他奔走,他呼吁,他义无反顾。他那种发自内心的责任感,那种对家乡即将消失的文化的付出和担当,以及用毕生精力拯救、挖掘、传承的精神,令我心生敬意。
是的,丢掉了高桩平台,也许就丢掉了一种生活方式,一段历史,一种文化记忆。循着走过的路径,也难找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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