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在西成铁路线上
□王佳（西安）
2003年的秋天，我怀揣一纸大学录取通知书，和父母一起，踏上了北上西安的火车。自此开始，我在西成铁路上奔波不息，迄今已有14个年头了。
纵然岁月消磨，我仍然记得第一次乘坐火车的每一个细节。那时我们乘坐的是K292次列车，从成都开往上海。我那走南闯北的父亲信心百倍地说，这趟车的时间最好，夜间在火车上睡一觉，早晨9点多到达西安，正好奔赴学校。
我和父母拖着大箱子，背着沉重的旅行包，带着塑料盆、棉被和我心爱的书籍，被人流裹挟着冲进火车。对于第一次坐火车的我而言，铁皮肚子里座位显得密密匝匝，不算宽的椅子竟然能并排坐下三个人，我好奇地四下张望，时睡时醒，父母则像猫头鹰一样，交替闭眼休息，警惕地守望着那几卷行李。
那一夜漫长无比，远没有我想象中那样的美妙和浪漫，年少的我虽然贪睡，然而“哐当哐当”的震动声和四周行人的喧嚣声，常常将我吵醒。无论靠着窗户还是趴着桌子，怎么变换姿势都不舒服，悬着的脚肿得像两根饱满的萝卜。
索性拿出书本，借着昏黄的灯光读了几页，想想我的大学，内心浮上期待。第二天下车后，耳畔仍然奔涌着“哐当哐当咔嚓咔嚓咣当咣当”的声音，脚步更是晃晃荡荡趔趔趄趄，依旧像漂浮在火车上。
第一次，我对父亲的经验产生了怀疑，疑心他的昂扬抖擞是在强打精神。
办完手续后，为了节省费用，父母并未在西安过多停留，将他们送走后已是黄昏，他们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哭，就扭头离去。18岁的我，站在夕阳下，才知道从今以后将要踏上一个人的旅途。
大学里，每到学期末，学校都会统计外地学生归家的时间和路程。彼时，火车是人们往返外地最主要的出行方式，没有实名制，没有网络订票，常常一票难求。出于照顾，每年学校都会组织专人为外地学生购票，但仅限硬座票。
2004年春节，是我第一次乘坐火车回家，我紧紧捏着视若珍宝的火车票，和同乡们一起挤上了K166。这是一趟始于西安终于昆明的火车，在这趟穿越了半个中国的火车上，我第一次领教了了电视上所说的春运的分量——人，密密麻麻全是人。过道上接缝处座位下甚至行李架上。除了我们这样的学生之外，大多都是返乡农民工。
为了尽可能地少上厕所，我和同学携带的零食和饮料根本没有派上用场，事实上那些零食已经被铺天盖地的人流挤成了渣渣。人们想法设法地占据了所有空隙，连厕所都不放过。随便一脚下去，必然会准确无误地踩上一张茫然惺忪的脸，当然对方也不会介意，因为他根本弄不清头上那么多条腿中哪一条是“凶腿”。
我紧紧捏着那张救命符般座位票，没有它，我只能如其他人一样毫无尊严地在地上缩成一个个地瓜，或者站成一根根僵直的玉米。
当我在硬座车厢里徒劳无功变换各种姿势都难以成眠之际，硬卧车厢是我心中最美好的向往。“躺”火车——哦，是么奢侈的旅行方式，我觉得，那里才是父亲当年给我许诺的火车正确乘坐方式。
2005年暑假回学校时，我用勤工俭学的钱购买了人生第一张硬卧车票。在安静舒适的硬卧车厢里，我并未进入想象中的深度睡眠。我检讨自己的清醒，劝诱自己的瞌睡，却愈加清醒，期待中的神完气足和到达时的蓬头垢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为了这个卧铺，我多掏了怀才不遇的80块，我对不起你们。
数年后，有了孩子后，软卧成了必然的选择。更宽敞的铺位才能同时躺下大人和孩子。长期奔波于火车上，小朋友对火车上的一切既新奇又熟悉。在她们的眼里，火车既是交通工具，又是卧室，还是一个巨大的玩具，在火车上可以攀爬还可以上蹿下跳，这让她兴奋不已。为了让孩子体验生活，春运时我带着她参观了硬座车厢。本想来一场深刻的励志教育，我却惊奇地发现硬座车厢竟有空余，与我早年经历过的春运截然不同。想来是生活和经济条件改善，往常选择硬座的学生和农民工有了更高级别的出行方式。是啊，14年前略显昂贵的火车票如今还比不上一顿饭钱。
从绵阳到西安，从西安到绵阳，这条穿越秦岭连接蜀秦的铁轨，一头牵着出生的家，一头串联着立业的家。自18岁起，在人生旅途中跌跌撞撞的我对每个车站、每个车次都熟稔无比，在火车上见过多少辛酸，尝过多少甘甜，不变的，是14年间稳定的票价和父母的守候。
自从得知西成高铁的修建，隔三差五我就会关注一下进度，常常遐想，高铁开通，我可以周末回家，在高铁上打个盹，听听歌，看会儿书，就能见到父母，吃到地道的老家饭菜。而父母也能够经常往返其间，见一见那双活泼可爱的外孙女。这一切并非隔着屏幕的生疏谋面，而是实实在在的天伦之乐。
说到这个话题，身边的陕西朋友们总免不了提到“峨眉山”“火锅”“锦里”，微信上的四川同学们，说的则是“大雁塔”“兵马俑”和“泡馍”。他们都说，这一天就要来了，早上在西安来一碗肉丸胡辣汤，在绵阳补充一碗米粉，中午去锦里吃个火锅，晚上就在青城山麻将馆喝碗茶水算了。
这一天来了，点个赞！（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安某大学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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