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野寂静日依依

兰州日报 2018-07-05 01:59 大字

老伊的夏季圈在石门沟一个叫旧寺湾的山坡上。山坡向阳,几间新盖的瓦房和五六座羊棚在阳光下熠熠发光,天蓝色的羊棚顶子跟蓝天争相辉映。

推开院门,老伊的二女儿脑仁草正在院子里给一只白山羊刷羊绒。阳光柔媚,但院子里有风。脑仁草将山羊的一只后蹄和一只前蹄缚在一起,将它侧身放倒在一片麻袋上,羊儿舒服地眯着眼睛,全身松垮,任凭脑仁草用铁刷子刷它的绒毛。天气热了,羊儿也想脱掉厚厚的冬装,轻快地跳一曲春天的芭蕾。

脑仁草的脚边一只旧洗衣盆里,放着一堆长毛,是她刚剪下来的。刷绒前需得先剪了长毛。那些价值不菲的羊绒就藏在厚厚的羊毛底下。

脑仁草今年二十岁,在玉门打工两年多了。最近阿迭(外祖父)病了,家里又要刷绒又要照顾阿迭,她带着妹妹坐火车回来帮忙了。妹妹叫更尕草,是个身体结实的假小子,两只酒窝比眼睛大。她们的姐姐叫兰草,在西北民族大学上学。“草”在藏语里是“大海”的意思。我认识她们仨的时候,她们还是四五岁拖鼻涕的小丫头,曾经为一把炒豆子打得尘土飞扬。那时候,她们住在石门寺旁边的家里,跟乡政府隔河相望,我常去她家蹭饭吃。如今她们都是大姑娘了,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搅动得旧寺湾这一座孤独的院落生动且旖旎。

我蹲在脑仁草身边看她刷绒毛。她坐在一只小马扎上,左手按住羊身子,右手轻柔地一下一下刷,生怕弄疼了它。她的额头上有一个圆圆的疤痕隐约可见,那是小时候被石头磕破的。当她一手捂着冒血的脑袋大哭着回到家里时,只有她的阿也(外祖母)在家,正坐在廊沿下撕羊毛。阿也顺手抓起一撮羊毛贴在了脑仁草的伤口上,血立马就止住了。后来,伤口逐渐愈合,有一小绺羊毛却不想退出,固执地留恋在她的脑门上。七八岁的她玩耍时,笑容甜美,眼窝深深,头顶上一绺羊毛随风飘荡,似西方故事中神秘的精灵,会随时飞上天去。

脑仁草每刷上几下就停下来理理刷子上的绒。羊儿时而会抬起头来“咩”地长叹一声,脑仁草就在它脑门上戳一指头,让它乖乖躺下。羊都是双眼皮,白色的长睫毛随着肚皮的呼吸一闪一闪地。讲起往事,我问她,天使,你的羊毛呢?她害羞地笑了。

照卡花是三个“草”儿的妈妈,她怀里抱着另外一只羊,坐在一块旧毯子上,一条腿伸着,一条腿把羊圈住,全身粘满了羊绒,红脸蛋,粗眉毛,像唐卡画里的菩萨。她是家里的独生女,当年招赘了永登县人小伊。刚开始,小伊不会放牧,不是丢了羊,就是丢了牛,照卡花经常提着牧羊的鞭子抽他。此时,老伊斜着肩膀背着一背兜牛粪进来,这个藏族家的“木华”(女婿),已变成一个标准的藏族汉子老伊了。照卡花看他的目光柔如春水。

更尕草用牛粪点燃炉子给我们熬茶。坐摩托车上来,我带着一路风尘,有点冷了。坐在“呼呼”作响的炉子边,心里先热了。院子里,不时传来羊儿的“咩咩”的叫唤声。有那么一两声,像极了一个孩子嗲声嗲气地在叫“爸——”,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心里的疙瘩也觉得散开了一些。

浓浓的茯茶很快就熬好了,更尕草在画有龙形图案的茶碗里调了牛奶、酥油,为我们沏了茶。好香的茶,我一气喝了两碗,寒气被驱赶殆尽,浑身热乎乎地,也懒洋洋地,真想像院子里那只羊儿一样侧着身子躺下来,让太阳晒晒,被山风吹吹,被脑仁草挠挠。

生病的阿迭也从院子里进来喝茶。他原来是个活泼的老人,见了我总逗我说,在电视里看见你了。自从他的老阿奶去世后,他迅速地老了,枯了,没力气也没心情跟我们说玩笑话了。

喝了茶,我信步走出了院门。

近处的山安静地凝眸东望,远处的山懒懒地躺着。山上吃草的羊不说话,山脚下默默流淌的浑浊的河水,清淡而又舒朗。顺着山脊爬上去,藏青色的公路也变成了一道风景,偶尔有一辆汽车驶过,像一股风,打不破山里的寂静。一只田鼠在山崖畔揖手直立,一动不动,肃穆地和我注视着同一个方向。这一时刻,这一幕,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不能抹去。

顺山而下。草原围栏的栅栏门虚掩着,我像熟门熟路的亲戚,拉开门走了进去。穿过围栏,是一溜麦田,麦苗才有寸把长,正是麦苗一生中颜色最好看的时候。麦田中间夹着两块歇地。农人心疼地,他们一生都在侍弄它们,亲近它们,同时也在靠它们养活自己和儿孙。在他们眼里,土地有时候是衣食父母,有时却是自己的孩子。他们知道它们什么时候累了,该歇息了,就让它们歇一歇。野草野菜钻了歇地的空,在没有麦苗的歇地里撒开了欢儿,长得有点忘情忘性。早两天下了雨,更是助长了苦苦菜们,看见顶着露水的几片翠绿的叶儿,就知道埋在底下的芽儿有多么的白胖、饱满、鲜美,正是挖它们的好时机呀!

顺手拾起一根树枝撅断,那锋利的断口恰是一个小铲子。我蹲在歇地里开始挖苦苦菜。翻开湿润的黑油油的土地,苦苦菜的嫩芽儿像突然惊醒的孩子,在阳光的照射和我的注视下调皮地伸了个懒腰,跳进掌心。手掌很快就满了,我把它们一堆堆放在一起,继续往前寻找。心情激动得有点夸张,怕它们会被一阵风刮走,或被后来人捡走。

独自一人蹲在大片寂静的土地上,专心于一件与土壤、野菜、山风和淙淙流水有关的事业,距离这种感觉有多久了?我极力想寻找小时候挖野菜的回忆,却一片空白。

脑仁草站在坡上叫我:“阿奶(婶婶、阿姨之意)——吃饭了!”我用黑风衣兜着那些苦苦菜往回走,奶白色的汁水沾满了风衣,不去管它了吧!

午饭是炒山药菜、锅盔馍。吃过午饭,更尕草为我准备了铲子和塑料袋。脑仁草也提着一把小铲子跟在我后面。

站在地里是看不见苦苦菜的,所有的野草野菜都齐唰唰地绿油油地摇晃着,让你不能清晰地辨别。找寻苦苦菜的过程,和找寻真理的过程一样,需要蹲下身来,蹲得越低越接近自然和真理的本真。

我蹲在一条地埂上,轻轻地铲下去,左手取走苦苦菜的同时,右手随即自然地把翻起的土坷垃拍平。“哗”地一下,我想起来了——这一把小小的铲子和这一个熟练的动作捅开了我脑海中封存的某个瓶子,往事如水“哗哗”地涌了过来,淹没了我的眼眶。我终于找到了所有与土地、与庄稼活有关的回忆——这是一个农人特有的动作——地总是耕耘平整、松软,才会盼得来年的丰收。

一会儿就挖了许多苦苦菜。白色的汁水浸润得一颗心逐渐柔软、潮湿。在地里蹲得久了,腿蜷曲得麻木,就势在地埂边一块大石头上躺了下来。四野寂静,天高云淡,鹅黄色的杨树笔直地冲向蓝天,一只孤独的鹰在红色的山崖边盘旋。我禁不住潸然泪下,泪水滴落在黑色的土地上。

□贾雪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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