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兰与油菜花
叶壹凡
二月兰就在楼下十字路口的转角处，虽未忽视它的存在，却总以为其寻常不过，叫不出它的名字不说，看它花落后挂于枝间一个个挺立的豆荚，还以为是油菜花的变种。
文庙广场落成时，已至晩秋，大概是光秃秃的样子有碍观瞻，平整后裸露的土地上尽数撒播了油菜籽，几场秋雨过后，密密麻麻满附绿意，初霜来临前还见其结荚。换了乡下广阔的田野，可做得最后一季的收成。这是十多年前的事儿了吧，那时的我晴天一身尘，雨天两脚泥，匆匆忙忙赶到乡下去上班，只在周六、周日的清晨与黄昏可抽空在城里转转，看看它的变化。
富阳路打通的时候，路面宽阔，绿化带亦很有规模，受节令影响，行道树的树栏里撒播了油菜籽，见其点点滴滴开出花来。往南去，路的尽头，后来被叫做法制广场的空处，亦有油菜花的身影。那个时候，我的工作已经到了城里，与清晨相约，从富阳路西边向南跑步过去，在广场或福利院门前停留，伸伸筋骨，转转腿脚，复又从富阳路东边折返，前后恰是半个钟点，洗漱早餐后赶去上班，一整天都清清爽爽。
油菜花是该长到田野里去的。寻常庄户人家，早春二月播种，总要留一块地出来，种完小麦，再植油菜，犁好耙平，隔步起垄，垄上留着种洋芋，垄与垄之间的小畦内撒了油菜籽，星星点点，不几天便有了规模，挨挨挤挤地长出来，做了大地上最为昂然的绿色。三月花开，四月结籽，五月收割打碾，这是农家一年里最早的收获。
这样的种植方式是为间作套种。油菜种子下地的同时，便也把洋芋含芽的部分剜成三角块儿开垄埋入，阳光暖照，春风吹拂，油菜生长有些规模的时候，包含于块茎之上的芽苗一点点吸附母体养分，抽茎长叶，一点点扎下根须，枝干亭亭玉立，出落成一个完整的植株。但它绝不与近旁的油菜籽争争抢抢，只悄悄地生、默默地长，守着畦垄那一点小小的空间，寸步不离，甚至把自己弄得瘦瘦弱弱，收割完油菜籽，是它奄奄一息的样子。之后，松土、施肥、起垄，烈日之下流着汗水整理出一个个的高垄与沟谷，那羸弱不堪的洋芋苗茎便也抽蔓伸枝，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穿越夏天，而至秋来，结实累累于松软的垄土之中。
数日发芽长叶抽茎开花，数十日终结生命完整的旅程，油菜籽的速生速长在城市之内仅仅做了季节交替时绿化中的点缀与过渡，第二年春来，其生长过的地方是一定会被其他物种所替代的，如今的文庙广场与富阳路，哪里还能见到它们的影子呢？不过，油菜花田却是胜景，远离了都市，满山满谷的油菜花盛放于阳光之下，铺天盖地，花香四溢，为山岚雾霭所萦绕，是怎样的一种境界！江南小镇婺源，白墙黛瓦，大块大块的油菜花盛开的时候，金灿灿一片，坡谷起落，色块交替，置身画中，美不胜收。陕西汉中、云南罗平、贵州安顺、湖北荆门都是观赏油菜花田的绝佳去处，最适宜于早春时节踏青访花。
那一年，炎炎盛夏，在省城兰州参加培训，中间赶着回来录制一节示范课，搭车走G312国道线，行至天祝境内，攀过乌鞘岭，见两旁山坡所植油菜花尽数绽放。花香萦绕，清爽宜人，远处白云轻浮山际，天空湛蓝无垠，缈远而幽深，天高而地阔，是怎样的人间胜景！高原盛放的油菜花常留于骄阳似火的盛夏。高原短暂的无霜期，恰好契合了这一物种的生命周期，在这样一处冰雪覆盖、终年寒冷的绝境之地，油菜花不惧艰辛，默默生长，开出花来亦悄无声息。它生命整个的旅程尽依天时，栉风沐雨，无怨无尤，以山岚为露饮，以暮霭为食粮，尽己所能做最为灿烂的绽放。
这些年，无论盛夏还是严冬，不管是从武威到兰州、兰州到武威，也不管乘坐大巴还是列车，由于乌鞘岭隧道的贯通，天祝境内的这一段路途尽数留给了长长的穿越，车窗外的风景便也一点点从记忆中淡出。
那一天，在一个采风活动中，第一站是永昌镇农科院的二月兰示范田。那天有雨，不是轻描淡写的那种。干旱已久，人与物都是一样的期盼吧，见它落得欢畅，便也欣喜。路畔的二月兰花海已近尾声，这却是真真切切的相遇。如同生命中的恒久期待与相约，这素朴平凡的生命，守候大地，即便花期错过，依旧虔诚等候一种目光，等待伯牙与子期般的相知相谐。二月兰是大地上在农历二月生长盛开的花儿，其花朵粉白深蓝而近于紫，故称二月蓝，以字谐音，又为二月兰。然而，此兰非深谷幽兰，二者之间全无亲情及血源，是十字花科诸葛菜属，又名诸葛菜，更像是凡俗中的寻常百姓。无论在怎样的时间点，也不管怎样凡俗的生命，因为相逢便能相知，因为相知便能惺惺相惜，遥望祝福。
那天回来，才发现楼下转角处的花坛里种植的正是二月兰。它早已为我守候了整个春天，在我足不出户的那些日子，开窗通风，每一个清晨挤进来的空气中即间杂了丝丝缕缕的芳香。居于此十多年来，这还是第一次拥抱大自然的馈赠，只是惊艳，并不深知，不免哂笑起自己的孤陋寡闻来。
无论知与不知，这个世界总有一种目光超越时光，注视你。就像春天花开、秋天叶落，就像四时交替、冬夏轮回。也总有一种温暖，在不期而遇中相伴相依，做你恒久不变的牵挂与守候，比如父母与手足、友情与爱情、知音与知己，相知相惜，地久天长。
此时，阳光正烈，夏日正好，楼下十字路口转角处的二月兰已结荚为实，穿越两载风霜，将抵达生命的终点，笑对荣枯。
凉州城外，大地上的油菜田也是该等候收割了吧。这片为我所挚爱的土地，另一季花开的期待，又将启程远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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