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里的念想 写在《大河之城》出版之际

兰州日报 2020-08-30 00:48 大字

《大河之城》马上就要面世了,看着放在案头的样书,不由我心绪难平。

这是一部厚重的长篇历史小说。大河就是黄河,城则是被誉为金城的兰州。小说一条线索讲述出自农家的陕甘总督左宗棠不忘关注民生,从陕甘分闱到兴建书院,从劝农桑麻到军屯民垦;另一条线索讲述了作为一方百姓衣食之源的兰州食用百合的前世今生。小说通过两条线索的交叠叙述,形象地揭示了西部悠久的历史及其在整个国家、文化乃至地理版图上的重要地位和作用。

小说围绕着奔腾的黄河展开。在被黄河滋养的这片广袤的黄土地上,扑面而来的人物和事件无不裹挟弥漫着这方水土特有的气息。

从做文字编辑开始,一路走来,我对出版有了自己的理解。人生不容易,但文学始终温暖着我。多少年啦,每天每天深入到熟识或者陌生的作者文字里,就是面对着形形色色的大千世界,也就是浸润在文学的滋养里,颇有种“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的快感,自然也就无暇兼顾其他了。做编辑,要有沉淀,还要有悟性。书读三遍,其义自现。三校一读,才能让一本书经编辑之手,送到读者面前。后来,我又有一个体会,书稿读到三遍的时候,与作者也就熟络了。这种熟络不仅是文风、生平、语言方面的,而且还有性格、性情,甚至一些无法用语言表述的细节。文如其人,不是白说的。当然,懂得也要有阅历。

我与蔡磊相识于2010年,当时他的中短篇小说集《那时候》是我责编的,彼时的蔡磊虽已五十出头,但依然精力充沛,用意气风发说他也不为过。在《那时候》里,我看到了他的人生经历,他的性格及作者藏在文字中的那个隐秘的灵魂。从技术上讲,作者有着较强的驾驭素材的能力,文字老辣,在有的篇目里思想激进,又在下一篇里厚重深情,又或者诙谐辛辣。我感受到的是一个多面的蔡磊。正如《那时候》封面文字里的陈述:“那时候离现在其实并不遥远,但它在发生的同时就已经成了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讲,我希望自己能是个历史学家。”显然的,那时候的蔡磊已然开始回眸。

《那时候》的封面,做得很有味道,有岁月感。美术编辑是一位入职不久的八零后,有灵气,封面到第二稿的时候已然呈现出那时候的意境,修改的时候,我和美编交流,如何在封面上呈现出时光斑驳的印痕,后通过封底的做旧来表现。书印出来,整体效果很好。我们很愉快,从稿件的修改中,和蔡磊斗智斗勇,删改,及删改后的衔接,从不同意到妥协,我发现蔡磊孩童般率性的一面:跟他不能硬碰硬,以柔克刚效果好。

之后,又有我们的第二次合作——《乡村记忆》。《乡村记忆》是作者又一次对往事的梳理,这一次的梳理相较于《那时候》,少了几分凛冽,多了几分温情。对于离我们远去的往事,文学作为记录者,尽职尽责。

从《那时候》到《乡村记忆》,我和蔡磊成了朋友。

2015年底的时候,蔡磊又邀约一帮朋友聚餐——按他的说法是私人年会,见面之后,总觉得他和过去有些不太一样了,原来就是在上半年,他刚做了一个大手术,多少有点死里逃生的意思,他自己调侃说是童身不再,元气大伤……

渐渐地,我感受到蔡磊的变化。2017年开年后不久,蔡磊退休了,在微信朋友圈里总能看到他流连在南方的湖光山色中,当然也包括他的湖南老家。他从湖南老家回兰州之后,我们见了一次面。那一次,他为我讲述他的寻根之旅。这个时候的蔡磊,言谈之中,少了过去的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张扬跋扈,言语中多的是沉思,是困惑——不理解父亲一生远离家乡,却始终不肯回眸东顾的决绝执着,不解很多或有因无果或有果无因无法求证的沧桑时代的家族故事,他在老家的竹林稻田鱼塘橘园以及亲情中探寻,深入,又思索。不久后看到他记叙回乡见闻的散文《消失的板桥湖》。尽管有些事听他当面聊过,但阅读那篇文章,我还是真切感受到他心里那种无法释怀的沉甸甸的悲凉,以及意欲追根溯源却总是雾里看花的无奈,那是飘在地上的落叶想要亲近深埋地下根脉的试探啊!文学是蔡磊得以表达自己对生活领悟的手段,我感受到他内心涌动的情愫情怀,一种对生活也对生命、对历史也对当下的追问与探寻的欲望冲动。

又一年多两年之后,《大河之城》就这样来了。

当蔡磊找到我的时候,我被感动到了,因为他的信任。这份信任沉甸甸的。

蔡磊,一个生长在西北的湖南人,某种程度上,他已经是一个西北人了。这方水土已浸淫他很久,黄河水的气息沐浴他成长。但血脉相连的家乡是生命的源头,这情这景这氛围,都在《大河之城》里有所展现,这是蔡磊回眸的念想,给他的故土,给他的家乡。

在《大河之城》里,通过左宗棠的生平,通过他的丰功伟绩,通过讲述那个“天下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的左大人,我看见了回眸中的蔡磊,他通过讲述左宗棠,提醒我们不要忘记,不要忘记那个创办甘肃机器局、西安机器厂、兰州制造局、兰州织呢局等,引进西方的先进设备和技术,为中国近代军事和民用工业开了先河……造福一方的国家脊梁。有时候,忘记是背叛,而铭记会让我们自醒自强。这是蔡磊通过文学表述的担当、责任。通过《大河之城》,在左宗棠的筚路蓝缕鞠躬尽瘁里,我看到——不遗余力地坚守,尽心竭力地捍卫。

在《大河之城》里,左宗棠关注民生,为民请命,捍卫疆土,青史留名。与此同时,在西北,陕甘总督驻节之地,无数百姓也在岁月煎熬中苦苦挣扎,为的只是能吃饱肚子。机缘巧合,无意中得到的百合籽种,使那个叫高明信的庄稼汉萌发了一个念头:药食同源,只能当药引子用的百合难道真不能在自家手上、自家地里脱胎换骨华丽变身?!苦心人天不负,最终,从明信手里出来的百合个大瓣厚、味美甘甜、色泽洁白,是百合中的上乘极品,是唯一可以食用的甜百合。从那时开始,百合种植渐次流布造福一方,直至今天百合作为一种经济作物,已然成了兰州具有城市名片性质的特色产品。左大人青史留名靠的是文治武功,而百合则是以高明信为代表的先辈农人留给兰州的念想、记忆,一份实打实的泽被后代儿孙的衣食之源。这又是一种怎样的无量功德呢?文中有这样一段描述明信的文字:

果然,夏天的时候,百合花开了,是那种从绿叶中另出茎枝的橘红的、六个花瓣的像极了喇叭花也叫牵牛花的花儿。……都是庄稼地里长出来的东西,花太多势必影响地下根茎的发育生长还有口感。

但明信就是喜欢看百合花,怎么看也看不够看不腻。因为喜欢,他就在地里尽可能长尽可能久尽可能多地保留百合花。那样看着的时候,他心里总会弥漫出一种极轻极柔的说不出的感觉。因为说不出来,他的说法就是好看,想多看看。若干年之后,明信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百合王,这习惯或者说毛病依然不见丝毫收敛。他的说法还是:我喜欢。我愿意。那花儿就是好看。我就是想多看看。再说民以食为天吧,除了吃饱肚子、生娃娃,咱也能看看花、赏赏景,不好吗?这话传到庄主康二爷那里,康二爷也忍不住赞叹:仓廪足而知礼仪。人家明信这才叫是好庄稼人呢。种庄稼种出了诗情画意,好!好得很!

在《大河之城》里折转,回眸种百合的明信,在他的诗情画意里流连,自问平凡的人多了,有几个能如明信?

正如作者所言,让明信为普通人代言发声,实在是源于明信身上那种暖烘烘的情怀。在现而今这个高度物化的时代,谈情怀这样的话题,多少显得有点奢侈。但是,在《大河之城》里,情怀就这样奢侈地存在——所有为国家、为乡里做出贡献的人,就要被铭记,被传颂。这是文学的担当,是出版的责任。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众生向内面对自己,向外面对世界,困惑无处不在。面对《大河之城》,在文学的执拗里辗转,百折千回地寻觅。在这样的迷茫里,惯性使然,竭尽心力地对待《大河之城》……忽然发现一直以来我都在坚守,坚守对生活的初心,对文学的敬畏。

岁月的流逝使回眸成为常态。历史以它的方式记录,提醒我们汲取养分。文学的责任是在历史的长河里不断地撷取浪花,书写与今天相撞的回眸,警醒世人不要忘记那些需要效仿的榜样。

西北偏西,黄河穿城而过的兰州,左公柳的种子已遍撒黄河两岸,兰州百合也作为唯一可食用的百合,都成为历史留给这块土地的念想。《大河之城》以这样一种方式记录,是缅怀,也是一种念想。还带有一种天问:前人留下的已然成了历史,我们又该和能够给后人留下怎样的历史呢?!

□侯君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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