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高考（二）◇ 穆 白
拿到录取通知书不久，我就要去学校报道了。终于要离开那个我生长了十多年的小山村，而且是这么光明正大，是这么荣耀，村里的一些人主动来送我。
要离开村子了，要离开家人了，本应该是依恋不舍的，可是我没有，我一心想着早点去山外的世界。我竟没有感觉到父亲的忐忑不安与不舍。我像一只刚学会飞的雏鹰，一心想着高飞，以至于几天后，母亲和姐姐送我上火车，隔着窗户看到母亲流泪时我也没有多少的感动。
平生第一次出远门，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一个不认识一个人的城市，父母亲是担心的，但为了让我能够多带点钱，他们想都没想过要送我上学，顺带也浪浪北京。
到了北京，几天的新鲜感过后，思念像野草一样开始生长，我给家里不断地写信，信中定了一个日子，告诉家人在村子的小卖部等着，我会打电话回来。从来不逛街的母亲那段时间却频繁地上街，为的就是接我的电话。那一个学期是那么漫长，到了后半学期我几近无心读书。盼望着盼望着终于等来了放寒假的日期，我定下放假当日的火车票。先坐火车到兰州，再坐班车，越是接近故乡，思乡之情越是浓烈，我趴在车窗上看着窗外的山，那光秃秃的山竟成了最美的风景，我禁不住热泪盈眶。
这一次回乡再离乡后，思念便不再那么浓烈了，心情也平静了下来，课余时间能够静心看书了，北京便利的阅读条件让我一下子沉迷其中，这一读让我再次走上了与父亲期望相反的道路。
我从小热爱阅读，但那时候苦于无书可读。家里除了我的那几本课本之外，几乎找不到书籍，母亲从二姨家带回来一些报纸贴墙，那贴在墙上的报纸便成了我的课外读物，后来家里不知道哪里来的几本杂志诸如《读者》《飞天》《知音》之类的，我把那几本杂志视为珍贵的宝物放在柜子里，过段时间就翻出来看看，上面的文章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后来，哥哥从别人处借来《隋唐演义》《瓦岗英雄传》《樊梨花征西》等小说，我看得如痴如醉，即便在小升初的关键阶段我每天还是抱着厚厚的小说看……
对于阅读的饥渴使我曾经一度羡慕书店里的销售员，在我看来那是最好的职业。
上初中后，学校里有几百本课外读物被我们的英语老师保管着，由于我的英语学得好，老师对我格外偏爱，于是我也趁机“利用”了老师的爱，时不时去他的办公室找书看，尤其到了寒暑假更是挑一堆书带回家看。
上高中后读“闲书”的时间越来越少了，记得高一时班里同学有本《平凡的世界》，我一看就放不下手了，有一次看得入迷忘了上课的时间，后来发现校园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于是赶紧跑向教室，进到教室后班主任在讲台上站着，他看见我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书就走过来要了过去，他看了书名之后又还给了我说：这是一本好书，可以看，但以后只能利用课余时间看了。我暗自庆幸还好遇上了班主任，还好班主任是语文老师。
如今到了北京，到处是便利的阅读资源，不仅学校里有大大的图书馆，学校旁边就是国家图书馆，像是浩瀚的海洋，我像一只蜜蜂钻进了花海。四年读了多少书，读了哪些人的书我记不清了，但是在阅读中，一颗种子在我的心里生根发芽了，那就是关于平等、自由与人格独立、社会公正的思想等，它们成为我人生哲学的核心。
大学毕业后，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选择远离那些有可能会让我失去自由与人格独立的职业。我花了一年的时间去支教以报答这个社会，之后便彻底成为一个自由职业者，实际上就是所谓的打工。这对于父亲来说是极没有面子的事，我猜父亲一定后悔当初做出在大街上撒糖那么疯狂的事情。
但我却不同，我享受着自由，干着自己喜欢干的工作，如果企业的价值理念与我的价值观不符，或者老板的人品有问题我有自由炒了老板的鱿鱼，实际上这样的事也并不多，毕业十几年了也就换过两三家单位。我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着，从月薪几百元做起，一步步地完成普通人的生活，买房、买车、创业，生活得艰辛却也睡得踏实，从不欠他人，不负他人，工作之余还能做一些公益，帮助社会上需要帮助的人们，自得其乐。
但我的努力并没有得到父亲的认可，我没有从政成为父亲长久的遗憾。工作可能是大多数父子之间最爱谈论的话题，却成为父亲和我之间的雷区，谁都小心翼翼地怕碰到了那条红线，当然也会有不小心碰上的情况。久而久之我与父亲的话就更少了，如果没有第三人在场都会感到气氛的尴尬！
父亲可能不会理解，我的道路是我的选择，仅这份主动选择便已使我非常满足，是的，还会有比自己掌握自己命运、有尊严地活着更让人愉悦的事吗？从这一点来说我确是自私的！
我对朋友讲：在一个行业花两年时间可能就会成为专家，那么之后就会出现职业倦怠，我庆幸自己曾经做的选择，我无法想象一辈子被拴在一个岗位上是多么的痛苦。正因为职业的自由也让我有了更多的学习机会，每次学习新的知识都是那么新鲜，都让人那么快乐，让人感到生命的脉动，感到生命的年轻。
如今，又是一年高考季，不由得又想起了自己的高考，想起了父亲，想起了父亲与高考的那些事，只不过往事已沉淀，沉淀得只剩下温暖和感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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