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州看《四库全书》

□王晓阳（绵阳）

在前往兰州的飞机上，我一直在想，到兰州看什么？

突然想起临行前搜检的古人写兰州的一首诗来：“洮云陇草都行尽，路到兰州是极边。谁信西行从此始，一重天外一重天。”在明代诗人王祎看来，兰州是中原之边，西部之西。从此而西，山重水远，天长云阔，只有茫茫荒原，古道边关。倘若如此，似乎没有什么看的。

然而，到得兰州，却是另外一幅景象，可看性极强。

你可以看看兰州这座城。皋兰山下，金城汤池；丝绸之路，重要节点。千百年来，它巍然挺立在青藏高原和黄土高原之间，它是中国大陆陆域版图的几何中心，它是扼守中国大西北的重镇，它是中国西北铁路、公路、航空的综合交通枢纽。

你也可以看看黄河这条河。这条中华文明的母亲河，从青藏高原的巴颜喀拉山呼啸而来，东西向穿兰州城而过，蜿蜒百里。白天，土黄色的河水，汹涌澎湃，滔滔东去；夜晚，黄河两岸华灯齐放，中山桥上，游人如织，好一幅水城辉映图。

你还可以看看兰州的夜市。在星光掩映的璀璨夜景下，前往正宁路夜市、张掖路步行街，寻找美食、美酒。这里有羊杂、羊蹄、面皮子，这里有烤肉、凉面、灰豆子。在兰州夜市里大快朵颐，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但我最想看的却是一部书——文溯阁《四库全书》。这部荟萃中华古典文化、历尽劫波的文化大典，上世纪六十年代从沈阳移居兰州，几经迁址，如今静静地藏放在兰州北山上的九州台藏书阁中。

据说，由于自身的珍贵价值和书籍收藏的特殊要求，《四库全书》并不能随时对外开放。此行有幸，在东道主的努力安排下，我们穿过都市的繁华，越过流淌的黄河，顺着“之”字形的山路往上，来到北山九州台，终于见到慕名已久的文溯阁《四库全书》。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文溯阁藏书楼，这是一幢朱墙环绕的二层三楼古典建筑，兀立于开阔的山间平台上。黑色琉璃瓦绿剪边的装饰，与传统宫殿黄琉璃瓦绿剪边及五彩饰件的风格完全不同，所有门、窗、柱都漆成绿色，外檐彩画也以蓝、绿、白相间的冷色调为主，迥异于其它宫殿红金为主的外檐彩饰，古朴典雅，与它作为藏书楼的身份极为协调般配。

走进楼中，看着厚重丰富的资料、图片，听着简洁清晰的精彩讲解，我们又受到一次中华古代文化的洗礼，受到一次《四库全书》知识的普及，更感受到中华文化历尽苦难、历久弥新的魅力。

《四库全书》是清代乾隆年间编撰的我国历史上卷帙最大的一部丛书，被称为“千古巨制”，历时15年方始完成。征集了全国几乎所有的书籍，集中了当时全国的饱学之士，由三位皇子、数百位重臣和著名学者担纲编纂，过去一度时期成为银屏明星、手持大烟袋的纪晓岚就担任全书的总纂修官。《四库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收书3503种，共36000多册、79337卷，几乎囊括了清代中期以前传世的经典文献，是对中国有文字记载以来所存文献的最大集结与总汇，具有极高的历史、文物和学术研究价值，在世界文化宝库中占有重要地位。

《四库全书》在图书分类上也为后世集成图书的编纂工作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其分类标准和部别原则充分体现了中国古典文献传承的科学体系，成为整理中国传统文献的标准，为中国传统古籍的整理提供了永久性范本。

《四库全书》编成后，乾隆先后组织了3800多名学子用楷书一笔一画手抄缮写。先抄成四部，分别贮藏于紫禁城文渊阁、沈阳文溯阁、圆明园文源阁、承德文津阁，这就是所谓的“北四阁”，此四部校勘精湛，用纸讲究，装潢精美，只供皇室阅览。后应江南学子请求，乾隆同意又抄三部，分贮扬州文汇阁、镇江文宗阁和杭州文澜阁珍藏，这就是所谓的“南三阁”，供江南文人就近阅览。七大《四库全书》藏书阁以文开头，以渊、源、津、溯、汇、宗、澜命名，除“文宗”（据说开始也是“文淙”）以外，均以水为部首，取意“天一生水”，以求书库永保平安。同时，以河川寓意，说明这里是所有学问的渊源和津梁。

可能谁也没有想到，《四库全书》成书后的两个多世纪，命运多舛，屡遭劫难，三部被毁，一部残损过半，至今只存世三部半。

镇江文宗阁《四库全书》、扬州文汇阁《四库全书》、圆明园文源阁《四库全书》三部先后毁于战火。杭州文澜阁《四库全书》在战争中辗转，流失散落，只剩得半部。紫禁城文渊阁《四库全书》也是几度迁移多地，目前存放在台北故宫博物院，承德文津阁《四库全书》迁移最少，目前存放在中国国家图书馆。

其中，以现在保藏于甘肃兰州的沈阳文溯阁《四库全书》的经历最为曲折。

文溯阁《四库全书》是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抄成的正本，是全七部中的第二部。文溯取“溯间求本”之意，寓意“不忘祖宗创业之艰，求子孙守文之模”。文溯阁藏本系内府写本，装潢精美，书册为软面包背纸，内页纸张选用的是洁白、细腻、坚韧、长久、不易折毁的开化榜纸，工楷墨书，字体娟秀。书函均配有特制的楠木书匣，每册首、尾二页，均钤有“文溯阁宝”和“乾隆御览之宝”玺印。

1903年俄军占领奉天（沈阳），将文溯阁院落作为马厩和炮兵营房，《四库全书》被窃走39卷。1914年，袁世凯以防兵变为由将它运往北京，不久袁世凯病死，加之战乱频仍，书籍处于无人看护的境地。1922年，清皇室曾以经济困难为由，欲将它以120万元卖给日本人，遭到社会反对后作罢。1925年张学良将它重新运回沈阳入藏文溯阁，并雇佣20余位抄手，历时两年，将《四库全书》遗失部分抄补完整。1931年后，日军占领沈阳，《四库全书》被日军接管，抗战胜利后，才又回到中国人民手中。

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为确保文物安全，文溯阁《四库全书》被疏散到黑龙江省保藏。1954年又回到沈阳。1966年，中苏边境形势一度紧张，有关方面安排它转移到甘肃省。先是在永登县连城土司衙门保藏，四年多后，运至榆中县甘草店战备书库保藏。2005年7月，甘肃省在兰州北山九州台建成新的文溯阁，《四库全书》搬入新馆，书与阁再次合一。

书籍是无声的语言，读着这部浩瀚巨著在成书后二百余年间所经历的辗转迁徙历史，我们仿佛感受到近代以来中华民族饱经战乱、颠沛流离之苦，一睹这部传奇《四库全书》真容的心情更加迫切。

“这就是文溯阁《四库全书》真本。”在珍藏室，工作人员指着陈列柜里的几册线装古籍书说。我们走近一看，不禁肃然。其中一册内页展开，平摆放着。书的纸张虽经历两百多年沧桑仍洁白如新。页面上，红色的边栏、界格线鲜亮如初；线框内，娟秀、工整、漂亮的毛笔小楷。字字力透纸背又跃然而出，显示出抄写人非凡的功力和一丝不苟的敬业精神。从文化的角度看，它是硕果不多的宝典，从书法角度看，每一页都算得上是精美艺术品。

据介绍，伴随着文溯阁《四库全书》的移藏，甘肃学术界对于《四库全书》及相关领域的探索和研究悄然兴起。2005年7月1日，由甘肃省图书馆、兰州大学、西北师范大学、西北民族大学、甘肃省社会科学院等单位和部分省内外知名专家学者，联合发起了的“甘肃省《四库全书》研究会”正式成立，为促进和加强《四库全书》的研究和保护利用，构筑了一个学术研究阵地及工作平台。

文溯阁《四库全书》带给甘肃、带给兰州的不仅仅是荣耀，更是对文化的拉动。当传统意义上只有皇家才能阅览的《四库全书》开始接近寻常百姓的时候，文化甘肃、文化兰州的又一台大戏正在大西北悄然拉开。

兰州，不只是苍凉浑黄，不只是黄河白云，还有厚重的文化、流淌的文脉。不只是百年学府兰州大学，不只是金牌杂志《读者》，还有无价国宝《四库全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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