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庭筠词作中的水意象
□闫如玉
《花间集》中收录温庭筠词共66首,其中35首出现了水意象,可见水意象在温词中出现的频率之高。在表达不同的情感时,水意象化成不同的形式,承载或喜悦、期待,或寂寞、思念之情。水意象的象征意义也有所变化,主要分为两类,一是象征情欲,二是象征阻隔。在温庭筠情爱词中,水意象的象征意义,实际上体现了民族集体心理的作用,因此,水意象也成为温庭筠情爱词创作过程中表达情感、构成词境的重要线索。
词在初起时,大多是爱情的歌词,表现相思怀念、伤春怨别,与中国文学载道的传统脱离。尤其在温庭筠创作情爱词的晚唐时代,词是满足娱乐需要的文学形式。加上晚唐政局动荡,造成思想的觉醒,词中涉及情欲不仅不会受到道德责难,还成为一种风尚。弗洛伊德说,文学作品是作者的白日梦。与“以男子作闺音”的表达方式密切相关,这些作品的一大特点便是多表现女子“怨而不怒”的等待过程和期盼男子并为之梳妆打扮的生活状态,这实际上是作者的自我满足和心理期待的体现。因此,温词表现爱情内容时,较难展示更真实丰满的女性心理情感,会出现较为重复的意象组合。其中水意象是出现最为频繁的,或作为背景,或渲染氛围,构成情感脉络的重要环节。
当温词中的水意象出现在睡梦或邂逅情景中,可分为两种模式:一是水边邂逅,两情相悦；二是水边引动春情,包括水边惆怅相思,和以水为背景引发梦境。这两种情景带有欢会之后和期待欢会的情感色彩。举例如下:江畔,相唤。晓妆鲜。仙景箇女采莲。请君莫向那岸边。少年,好花新满舡(《河传》)。花半拆,雨初晴,未卷珠帘,梦残惆怅闻晓莺。(《遐方怨·其二》)
值得探究的是,水意象一再出现,甚至在组合时出现跳跃和矛盾时也仍然被作者采用。比如《菩萨蛮·其二》:水精帘里颇黎枕,暖香惹梦鸳鸯锦。江上柳如烟,雁飞残月天。藕丝秋色浅。人胜参差剪。双鬓隔香红,玉钗头上凤。
“江上”句造成的转折,有学者认为是一种跳接,也有学者认为是意转。对此句产生了三种解释:梦境、室外远景和晨别之事,并因此引发了对于词中季节、习俗的引证互相矛盾——柳如烟的春季与雁归的秋季并置,轻薄如丝的纱衣与正月时专用的饰品人胜同时出现,有趣的是,对这一作品解读的矛盾并不妨碍读者感到作品境界浑然一体。许多争论都是针对词中具体的内容,考证物品、景物以推究词作脉络。但却忽视了这些出现意象组合跳跃的词作中,有一个共同的意象,就是水。写女子情思,作者每每突破意象组合的矛盾,采用水意象,背后一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作为阻隔象征,水意象参与的是冷色调的情感,多抒发怨恨寂寞之情,体现为水远雨密的空间距离。女性往往面对悠长的江水、细密的雨帘,思念远人,慨叹“此情谁知”。最著名的便是那首《梦江南》:“梳洗罢,独倚望江楼。过尽千帆皆不是,斜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蘋洲。”黄昏的江边,妇人强烈的渴盼,极度的失望,都在千帆过后的寂静空旷之中无限放大。
还有一类,便是以雨作密帘,以象征情思难达的阻隔。如《菩萨蛮·其十》《更漏子》《酒泉子》《定西番·其三》,都描写到细雨密密重重,女子在闺中等待消息,却始终“不闻君马嘶”,雨丝也似乎成为了重重帘幕与阻隔,更不要说千里万里的路程,这样表达相思之切最是巧妙。宗白华说过:“风风雨雨也是造成间隔化的好条件,一片烟水迷离的景象是诗境,是画意。”正符合温庭筠用袅袅远水和密密雨帘的思维,江水和雨一面象征距离,一面渗透情思,溶溶漾漾,情意波动,温庭筠的词境因而浑然天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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