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向地心的河
□弱水吟
东西狭长的河西走廊,南侧是祁连山脉,北侧是蒙古高原。父亲一样的祁连山,为河西大地撑起伟岸的脊梁,从他身体流淌出的雪水,汇聚成石羊河、黑河、疏勒河三大水系,养育着河西大地的草木和众生。在河西走廊,大地是倾斜的,造就了世道的不平,不是每一寸土地都能得到祁连山雪水的润泽,河流们从山涧出发,便肩负使命,它们有着佛的慈悲,母性的情怀,将甘露传送到人间,把生命的轮回延续。
无论是石羊河,黑河,还是疏勒河,每一条河系都有多条支流,很多河流无名,只是默默前行,赐予草木重生,给予生灵滋养,从不为名分争抢,也不为河道改变放弃前行。很多时候,我追着这些河流行走。我知道一个人的脚步再远,也跟不上一条河的流淌,但我还是愿意在生命能行走的时候追随一条河。我希望听见雪山之神在祁连深处古老而苍凉的低唤。希望再次相遇跳跃在草甸、河谷的梅花鹿,在晨光抚摸生灵的时刻如天使降临。如果世间存在灵魂,每一条河流都是有灵魂的。灵魂在黑暗里互相召唤,相趣的灵魂终会遇见。
我在祁连山腹地,在河流的源头,试图循着河的流向,走进一条河的内心。祁连山深处,甘青公路在峡谷内曲折逶迤,谷底是一条湍急的河流。河水清冽,站在路边可以看得清河床里的石头。海拔3500米的高原,河水发出的巨大声响,被峡谷无限放大,回声震耳。白色的浪花翻卷跳跃,不顾一切地向西奔跑。行至一急弯时,峡谷相对宽阔,谷底有一小片平川。川口对面峡谷又跃出一条河流,出峡谷沿着峭壁向西而下。河水浑黄咆哮,携裹着泥沙和石头,势如马群奔腾,无敌可挡,在公路急弯处穿桥而过,在对面山崖下,和那一条河流汇聚。汹涌的河水在桥墩处发出惊雷般的怒吼。
在两河汇聚的山崖,有一座石佛寺。这是迄今我见过的最小的寺庙,寺内仅容一个人躬身。传说,佛祖曾途经这里,留影像在崖壁而自然天成。
崖壁石佛寺下两河汇聚,一河清流,一河浑浊,共同奔赴,相互寻找。汇集后不分彼此,恰如朝拜的仪式,左手和右手相握合十。而我宁愿相信它们是在佛前完成了洗礼,三生石上经历了轮回。一条河的转世,是两条河灵魂的融合,是生命向生命的延续,是时间向永恒的升华。过石佛寺,河床渐渐宽阔,相融的河水,在宽阔的河床里已然温顺,水流减缓,泥沙淤积处,灌木和野草蓬勃生长,一只野兔在灌木丛窥伺,人群和车流让它慌张逃窜,远处的牦牛、羊群、马匹、毡房渐渐显现。河流奔向广阔的大地,开始了在人间的修行。
河流经过的平川,大地繁荣。秋风催熟草木。庄稼已经收割。块茎植物正紧锣密鼓地成熟。芨芨草,芦苇,扬起金黄的樱穗在风中摇曳。向日葵已低下葵盘,再也无法朝向太阳的头颅,向大地静默。强劲的秋风里,仍有许多花朵扬起灿烂的笑脸,每一滴花瓣上的甘露,都是一滴漂泊,它们以自己的方式和密语与河流互换庚帖,与彼此的遇见辨认前世的胎记。
河西的每条河流,穿山越岭,走进人间,经历了烟火,都变得宁静平和,似是在回味岁月中大彻大悟,对宿命了然于胸的沉着与超然。离开祁连山越远,河流的速度越缓慢。多数时候,河流孤独地奔跑在荒凉的戈壁。没有草木,没有飞鸟。寂寞煎瘦了河水,却从没改变初心。那些迂回曲折,或许是河流对祁连山的回望或眷恋。黄昏,一头雪豹和羚羊出现河边,落日明镜高悬,从遥远的戈壁,传来秋风的呜咽。苍宇之下,大地的祭坛上,河流的影子如萨满舞动的裙袂,如佛香袅娜的飘影。任沧海桑田,时间羽化,在神谕的指引下,每一条河流将完成它们的使命。
我在瓜州寻找胡杨林时与疏勒河相遇。经过了奔流中的蒸发和渗漏,疏勒河已失去了浩荡的气魄。平静的河面,让人望之沉醉。天空很蓝,蓝天投影在河心,让河水更明净,仿佛河心藏着一双纯净的眸子,从未曾被污染,或者是彻悟后的清明。河流和天空倒影的蓝里,天地交融在一起,云朵在河流里飞,芦荻在云朵上飘,飞鸟和鱼儿在同一片蓝里翔游,恍惚间,河流在天空流淌。我躺在河边,咀嚼一棵草茎嫩芽,和河水肌肤相亲,草木的苦涩和秋水的冰凉,让我忽然泪流满面。深秋后,它们都将衰微,草木萎谢,河水枯竭。如同我们生命中的某些伤口:疾病、自卑、困厄、思念,它们一点点掏空我们的身体,使我们身体的河流日渐枯竭。很多时候,我们孤独无助,暗夜里偷泣,却无法解脱。我问河水,面对无边无际的戈壁和荒凉,它完全可以选择聚水成泽,养一方芦苇,哺一群水鸭,有天鹅来栖,鸥鸟歌舞,享受尘世的安逸和繁华。明知前行处是死亡之海的戈壁荒漠,为何还义无反顾?河水闪烁着碎银的光泽,静水深流,以时间和奔跑给我答复。极远处,是浩瀚的戈壁,疏勒河将在荒漠里消失流迹。天尽头,戈壁与天空相接,渺远的苍茫里,仿佛疏勒河流到了天上,那风中变幻流散的云朵,是疏勒河的影子,河水正以另一种姿态在天空流淌。我豁然明朗,当河水升腾到天空,河流以云朵的方式完成生命的轮回,一朵云也会拧下一滴雨,为戈壁生灵注入生命的灯油。
玉门以西的戈壁,有个美丽的名字:花海。实际上,除了干旱植物红柳,没有其他。在一个秋日黄昏,火烧云烧红了半边天空,我乘坐一辆大卡车进入戈壁,不久便被无边的红柳包围。繁茂高大的红柳像是被落日点燃,整个原野在燃烧,红柳的火焰无边无际,和夕阳晚霞融为一体。小憩时,我走进红柳丛。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壮观的红柳,就像面对一片燃烧的海。秋风里,红柳海浪般摇晃,在这摇晃中,我听到生命冥冥深处的低鸣,那是根系从土地发出的声响。
在干旱的戈壁,水分的蒸发量远远超过降雨量。周围也没有任何河流的给养。我惊异它们靠什么维系生存。
到达肃北和内蒙交界处的矿区后,我才知道,那个花海红柳滩下,是疏勒河转入地下的暗流。疏勒河俯身在冥黑的地下,供养根系水分,让草木一世一世摇曳生姿,呈给世界以美,也给戈壁和荒漠里的人们以生的希望和憧憬。如果疏勒河从地表的消失是一次生命的断裂,一望无际的红柳便是疏勒河灵魂的重生。河流与草木以滋养的方式完成生命的对接,地下的修行和人间的轮回,以根和大地的牵系达成生命的契约。
无数次,那一望无际海浪般的红柳,摇曳在我的梦中,那来自根系从土地发出的生命的冥响,呼唤着我。我知道,那是一条河表达爱的方式,是疏勒河在地心的呼唤。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条河流,伴随着生命流淌,时而激荡,时而深流。有一天,我们终将离去,将大地赐予的归还给大地,在三生石上等待轮回,能否像疏勒河一样,来去从容,淡静明性,像疏勒河一样,高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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