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走廊三个生态屏障的忧伤● 潘竟虎潘发俊
已经消失的罗布泊绿色屏障
中国大陆的气候区划分为东南季风区、西北干旱区和青藏高寒区。“世界屋脊”青藏高原是高寒区。乌鞘岭是西北半干旱区向干旱区过渡的分界线，东亚季风到达的最西端，过了乌鞘岭，干旱造成的沙漠和戈壁广泛分布。新疆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玛干沙漠、内蒙阿拉善高原的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是中国第一、第二、第三大沙漠。河西走廊东起乌鞘岭，南靠青藏高原，西接塔克拉玛干沙漠，北临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带有水蒸气而能降雨的海洋季风过不了乌鞘岭，被三大沙漠包围的河西走廊极度干旱，武威、张掖和酒泉以西的年降雨量分别只有180毫米、130毫米和50毫米，而风吹日晒使蒸发量高达2000毫米、2100毫米和3300毫米，逆差数十倍，所有庄稼果木非灌不值、不浇不长。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这样干旱的条件下，河西走廊千百年来顽强地阻挡着三大沙漠的会合，竟然没有被三大沙漠吞噬——是南山冰雪挽救了河西走廊。
走廊南侧祁连山的冰川和积雪消融成水，流入走廊56条脉流，分三个水系。东段石羊河哺育武威绿洲，下游终端青土湖形成一道绿色屏障；中段黑河哺育张掖绿洲，下游终端居延海形成走廊北部的绿色屏障；西段疏勒河哺育酒泉绿洲，终端罗布泊形成走廊西部的绿色屏障。大自然为河西走廊安排了一个独特的生态系统：一个水源、三条内陆河、三块绿洲、三道绿色屏障、三大沙漠。这是一个十分脆弱而又稳定的系统：祁连山是河西走廊的生命线；石羊河、黑河、疏勒河是河西走廊的母亲河；大漠中的武威、张掖、酒泉三个绿洲，因为“绿以稀为贵”，被称为金张掖、银武威、玉酒泉；青土湖、居延海、罗布泊三道绿色屏障是河西走廊的生态防线，抗击三大沙漠的侵略，捍卫走廊的生态安全。人类的活动和这个系统“天人合一”，就会相安无事，一旦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脆弱的生态平衡就被破坏，灾难就会降临。
酒泉绿洲和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的罗布泊，史称泑泽、盐泽、蒲昌海、辅日海、穿兰、临海，是塔里木盆地多条内陆河和河西走廊西段内陆河的终端湖，其中包括中国第一、第三大内陆河塔里木河和疏勒河。早期的疏勒河出祁连山后，在瓜州和敦煌汇成冥泽和渔泽两个河道湖，余水向西流入罗布泊。唐代以后的疏勒河自西向东改道，在玉门市汇成布鲁湖和花海子两个河道湖，余水向东汇入黑河流入居延海。清代为了灌溉瓜州垦区，筑坝修渠使疏勒河改道，又向西流。疏勒河是酒泉绿洲的母亲河，罗布泊是河西走廊西部的绿色屏障。
《汉书》记：“蒲昌海，一名盐泽，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广袤三百里。其水停居，冬夏不增减。”这里的年蒸发量是降雨量的100倍，风吹日晒蒸发掉的水量，和内陆河补充到罗布泊的水量相等，所以“冬夏不增减”。
秦汉时期，罗布泊沿岸有广袤的绿洲，定居这里的居民建立了楼兰国，王城在罗布泊西北，塔里木河和孔雀河入湖的三角洲上。“户千五百七十，口万四千一百，胜兵二千九百一十二人……地沙卤……国出玉，多葭苇（芦苇）柽柳（红柳）胡桐（胡杨）白草（芨芨），民俗随畜牧逐水草，有驴马，多橐它（骆驼），能作兵。”公元前79年楼兰遗民在罗布泊南面重新建国，改名鄯善。
两汉魏晋北朝至隋唐，丝绸之路兴旺昌盛，接待过往商旅负担繁重，罗布泊绿洲过度开发，加上汉匈五争车师的战争，脆弱的生态遭受破坏，导致绿洲沙化，沙尘暴肆虐，楼兰国灭亡，居民四散。
宋元明清至民国，流入罗布泊的各条内陆河先后断流。上世纪中期，烈日和风暴夺走了最后一滴湖水，昔日的绿洲变成生命禁区，罗布泊成为死亡地带的代名词。
河西走廊失去了西部的生态屏障，破坏了走廊的生态平衡，其后果在汉唐当时就已显现。一是丝绸之路自南向北五次改道，以避开罗布泊的沙漠和尘暴。二是沙漠化向东漫延，祸及敦煌，“敦大煌盛”的敦煌也在沙化，改名沙州，丝绸之路的前沿基地由敦煌东移瓜州。三是起于罗布泊以西的沙尘暴没有阻拦，长驱直入河西走廊，遗患千年。
正在沙化的青土湖绿色屏障
祁连山的水源涵养林在解放前已遭破坏，乱砍滥伐盗伐延续到“大跃进”“农业学大寨”“西部大开发”时代，违法违规乱开矿猖獗。河西走廊的人口已经超载一倍，要为甘肃提供32%的粮食、70%的商品粮、90%的棉花、35%的油料和50%的瓜果蔬菜，要安置扶贫移民，要承担钢铁、铝、有色金属、石油化工等生产，造成用水过度，导致内陆河下游断流，终端湖干涸。
石羊河也发源于祁连山，中游穿越武威绿洲至龙首山，下游及终端湖在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的民勤。西汉武威郡治所在民勤北面，后来迁至姑臧（今武威）。西汉民勤绿洲的面积约为当代民勤绿洲的十倍，如楔子一般楔入巴丹吉林沙漠和腾格里沙漠之间，阻止两大沙漠会合，成为漠北匈奴与南山西羌沟通的必经之地。《汉书·地理志》记：“姑臧南山，谷水（石羊河）所出，北至武威（今民勤）入海，行七百九十里。休屠泽在东北，古文以为猪野泽”。
石羊河的终端湖古名猪野泽，汉名休屠泽，唐名白亭海，明清分裂成柳林湖和昌明湖，面积萎缩。19世纪末，石羊河下游大西河一次特大洪水在湖洼地重新汇集成最后的终端湖青土湖，占地面积10万亩，水草丰美，鱼鸭成群，连天接地的芦苇翻滚着绿色波涛。自1942年后，来水减少，60年代中期尚有部分湖水，末期全面干涸， 各种动植物枯死，两大沙漠在湖区握手，巴丹吉林青白色的沙子和湖区黑色碱滩形成一条黑白分明的分界线。白沙在西北风的承运下，每年以20多米的速度向前推进，掩埋着村庄和树木，流溢着死亡的气息。
青土湖区包括中渠、西渠、东渠、收成、 红沙梁5个乡镇，土地总面积143万亩，现有耕地44万亩，本世纪以来实播19万亩，2001年只有17.2万亩。水位下降，水质变化，使58530人重新返贫，缺粮户9700户，缺粮230万公斤，8524名农民沦为生态难民。中渠乡辉煌村4组原有10户人家，2002年只剩两户。中渠乡字云村11组至2002年5月，全村外流户达95户，286人，留在他们身后的是破碎的家园和大片被沙漠吞噬的土地。随着是年3月最后一名村民流浪远方，这里成了中国当代生态灾难整体抛弃家园的真实写照。绿洲边缘正在被沙漠吞噬的地带，青白色的沙漠一望无际，零星的梭梭都已干枯，听不到鸟鸣，看不到生命。
民勤多风，90%的面积是沙漠和半沙漠状态，现在成了中国北方沙尘暴最主要的策源地之一。“黑风”到来，西南边的天上横空挂起一道黑幕，由里到外、自下而上翻卷吞噬蓝天，吞噬眼前的一切，向东北方向咆哮而去，所过之处拔树填苗，天黑如墨，沙尘打在脸上如针刺一样疼痛。站在湖区的荒野之中，看尘沙扬起，看庄稼枯死，看老农无助的身影和无奈的眼神，仿佛可以听得到沙漠吞噬良田的声音，意识到已入虎口的湖区就是被吞噬的民勤的缩影，被吞噬的民勤就是河西走廊的缩影。
知名度颇高的民勤在古代，是大汉“军威武功”象征的武威郡所在地，是“隔绝羌胡”以保障丝绸之路畅通的重镇；到当代，民勤的名气来自贫穷以及穷极之后的治沙；看现在，东、西、北三面被腾格里和巴丹吉林两大沙漠包围的民勤出名，是因为它正被沙漠和荒漠一点点地吞噬。如果民勤变成第二个罗布泊，就会威胁武威、河西走廊、省会兰州、甘肃中部、河套平原甚至华北地区的生态安全，威胁丝绸之路经济带的生态安全。
但愿沙漠化最为严重的民勤，不会成为河西走廊的缩影；但愿治沙成功的美丽民勤，能够成为生态文明建设的范例。
寄予希望的居延海绿色屏障
黑河是中国第二大内陆河，发源于青海省祁连县托来山的伏牛河，自西向东流，发源于祁连县景阳岭的八宝河自东向西流，二河在黄藏寺汇合后称为宝瓶河，向北流出莺落峡为上游，长303公里。中游穿过张掖绿洲奔向合黎山，出高台镇夷峡，长285公里。下游经金塔进入内蒙额济纳，汇成终端湖居延海，长233公里。全长821公里，流经青、甘、蒙三省的祁连、肃南、张掖、临泽、高台、金塔、额济纳7个县市旗。下游流经阿拉善高原，东西各被巴丹吉林沙漠和马鬃山环绕，蒸发极强，水流细弱，史称弱水。早期的黑河是外流河，黑龙江是其下游，自居延海沿中蒙边境至黑龙江，卫星照片有古河道显示，实地考察有河床和河道湖碱滩。
黑河上游原有大小支流156条，全部在祁连山区，由于各类企业一哄而上，在其流域内到处放炮，乱开滥采矿产，雪线地带大面积采集冬春夏草及其他中草药，捕猎珍稀野生动物，争先恐后发展畜牧业，草原超载，沙化面积增大，冰川向后退缩，一年之内基本无雪，河道被污染。数百处泉眼水枯草干，水源无法补充。牧民定居后，周围出现一片片黄沙滩。上游来水减少，中游过度开发，用水矛盾尖锐，无节制地过量用水使矛盾激化，争水械斗纠纷时有发生。仅1993-1999年，中游地区发生水事纠纷152起，水事案件123起。过量用水导致下游水量越来越少，90年代年均断流时间230天，末期完全断流，下游河床被沙丘所埋，沙漠化以每年4万亩的速度推进。大小湖泊干涸，地下水位下降，林草植被退化，满目荒凉。60年代以来，消失水域370万亩，每年有4万亩胡杨、红柳、沙枣枯死，草场牧场植物由200多种减至30余种，林地面积减少288万亩，年均2万亩。黑河边上生长着世界仅存三大原始胡杨林之一，解放初有75万亩，如今不到24万亩，并且每年以2万亩的速度消失。
黑河终端居延海，曾以富饶而闻名天下。早期居延海连成一片，面积很大，形状似新月形，后来来水减少，面积逐渐缩小，一分为二，西居延海和东居延海相距30公里。1958年东居延海还有30平方公里面积，1992年完全干涸；西居延海300平方公里，也与1999年彻底干涸，辉煌了几千年的居延海画上了死亡的句号。
黑河中游是张掖绿洲的母亲，黑河下游和居延海形成的绿色屏障，是河西走廊北部的生态防线。随着下游断流和居延海干涸，绿色屏障成了一条流沙带，沙尘暴不断发生。伴随着沙尘暴和干热风，巴丹吉林沙漠年均扩张10万公顷，每年以20多米的速度向河西走廊推进，所见一幅沙进人退的惨烈景象。
居延海绿色屏障不只是河西的生态防线，也是中国北方重要的生态屏障。造成北京沙尘天气的冷空气路径有三条，影响最大的一条始自额济纳居延地区，沙尘全部源自黑河下游大小湖泊干涸的湖底淤泥。
1980年国家设立祁连山自然保护区。1982年，水电部组织黑河水利规划。2000年1月，成立黑河流域管理局，7月，国务院批准分水方案，8月，5次向下开闸泄水。2001年2月，国务院决定投资23.52亿元，综合治理黑河，要求3年内实现分水方案，即莺落峡来水15.8亿立方米，增大镇夷峡下泄水量2.55亿立方米，使下游达到19.5亿立方米。额济纳的牧民戏说“沙尘暴进北京，人民币到内蒙”，干涸的居延海重新有了积水。
有人说，分水只能解决一时之虞，黑河还需从长计议。十八大以来，祁连山的封山育林终于在2017年初步落实。是年，十九大又把生态建设列入国家发展战略，看来，罗布泊的结局不会重演，居延海应该是有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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