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地都是六便士,你还能看见月亮吗?

合肥晚报 2020-08-09 01:25 大字

高更的人生和毛姆的小说,是对野蛮生长的工业文明不同形式的思辨,而一百年后的现实是,现代文明依然在高歌猛进,高更和他的画作似乎成了远离时代的藏品,你却无法否认,许多改变人生轨迹乃至文明进程的抉择,都源自那一句扪心自问:月亮和六便士,你选哪一个?

1思先生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1919年,毛姆完成了长篇小说《月亮与六便士》,距离今天,恰好过去了一个世纪。

一百年前,六便士是英国货币的最小单位,渺小得不值一提。

一百年前的月亮,我们都没有看见过。其实在毛姆看来,大多数沐浴在那片月光下的人们,也不曾真正领略到它的纯粹、皎洁与高不可攀。但“思先生”是个例外。

名字极其拗口的思特里克兰德先生,是《月亮与六便士》的主人公。

他在一百多年前,便实现了今天很多都市人的精英梦想,前半生堪称人生赢家。

人到中年的“思先生”,在伦敦任职股票经纪人,拥有体面的工作和美满的家庭。妻子出身名门,处事干练,打理家务井井有条,教育孩子尽心尽力,并善于交际,在伦敦社交圈如鱼得水。家庭财务健康,事事顺遂,像一台精心养护的机器,运转自如。

这样的人生,无懈可击,但似乎一眼也能看见尽头。

如“思先生”所言,他能准确预知“朋友圈”中人们的一言一行,包括他们追逐的目标,炫耀的内容和精心炮制的所谓“金句”,而且看见了未来的自己,不过是沦为他们中的一员。

但“思先生”的身体里住着一个不安分的灵魂。这样的生活让他觉得索然无味,身边的人们所津津乐道或是沾沾自喜的一切,在他眼中不过是满地的六便士,而他突然一抬头,看见了一轮明月,散发着清冷、朦胧而又如此迷人的光辉,在那一时刻,他与过去挥手作别。

“思先生”决定摆脱伦敦的一切,去巴黎画画。

这是一个他人眼中匪夷所思的决定。因为他从不曾展现过艺术天分。妻子谈到他的语气充满爱意又客观节制,“他一点文学修养也没有,是个十足的小市民。”她曾以为丈夫的出走是因为有了新欢,“跟一个女人跑到巴黎去了。”当她得知他是为了追求心中的“月光”,因为“我必须画画”的执念而离去,便陷入了绝望。“如果是私奔,早晚都会厌倦,如果是为了一个理想,那就再也不可能回头了。”

理想很丰满,而现实非常骨感。抛家弃子来到巴黎的“思先生”度日艰难,因为他的画卖不出去,而且他也不随便卖画。他与从前的安逸富足一刀两断,开始了浪迹天涯流离失所的生活,四处漂泊,直至抵达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才算是安顿了下来。

从自然风光到社会关系都与伦敦迥然不同的塔希提岛,仿佛被工业文明遗忘的世外桃源。岛上的人们遵循着原始的秩序与节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世世代代繁衍生息,尽情享受自然的一切恩赐,与阳光、海洋、椰子树和动物,都是亲密无间的伙伴。因为不曾接受过现代文明社会的洗礼,每个人都焕发炽烈的原生态的生命力,这正是“思先生”所朝思暮想的样子。

作为“闯入者”的“思先生”在这里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一方面,他渴望完全融入。他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纯粹的塔希提人,忘掉曾经的一切回归生而为人的天性。但另一方面,他又在不自觉间成为塔希提的观察者,塔希提的人们接纳了他,与他毫无隔阂地相处,也担当了他最出色的模特儿。

塔希提成为他的归宿,但又是他的创作素材。观察者的视角自带现代文明的印记,渴望彻底摆脱过去的他,依然在理想与现实之间游离。

“思先生”和岛上的姑娘爱塔结了婚。他在这后半生的片刻宁馨中创作了大量如塔希提的阳光一样热情洋溢的画作,可惜的是此前的颠沛流离早已击溃了他的身体,疾病缠身的“思先生”依然坚持创作,在临终前完成了一幅巨型壁画,但却要求妻子在他死后将画作全部烧毁。

小说中的“思先生”得偿所愿,将这一生清零后离去,而作为他的原型的保罗·高更,还在后人无尽的遐想与揣测中活色生香。

2高 更

失而复得的快乐千篇一律,得而复失的痛苦,懂的人才懂。

同为后印象派代表人物,梵高生前从不曾品尝过“拥有”的滋味,因而也无从谈起“失去”,而高更是一个主动让自己从“有”到“无”的人。

一个事业家庭双双成功的证券经纪人,突然发现自己其实是个画家,于是亲手摧毁了那些他人终生追求的“幸福”,漂流到蛮荒世界里去追寻艺术之光,这样的行径在今天看来是惊世骇俗的,而放到一个多世纪前的欧洲,却是一股风潮,很多人为了逃避现代文明而遁入原始宁静的小岛。但即使是在那些相似的脚本中,保罗·高更也是最具传奇色彩的男主角。

高更虽生于巴黎,但一岁时就随家人从欧洲迁到南美的秘鲁,六岁时又从秘鲁迁回法国。幼年的这段异国经历在高更的心灵中打下极深的烙印。他的母系家族作为有着印第安血统的秘鲁显贵,居住宅第和生活方式都极尽奢华。多年以后,高更回忆道:“我有很惊人的视觉记忆,我记得这段时光。”可以说,正是这段置身于“蛮族”的时光,使高更能够以截然不同于普通欧洲人的视角来观察世界。也正是因为他天性敏感、才华过人,方能深刻体会南美洲原始风情中所蕴含的巨大生命力,从而对“久远以前的某种野蛮奢华”感念终生、追寻不已。

1891年春天,再也无法忍受巴黎“文明人的生活”的高更彻底与家庭决裂,也与印象派的琐碎光影分道扬镳,独自一人漂流到塔希提岛上,从此,便有了今天广为人知的脱去了文明的衣服,赤裸裸地置身于伟大的自然之中的高更的传说。在这里他过得并不乏味,他收获了瓦伊图阿公主的恋情,后来又娶了毛利女孩泰拉为妻。泰拉让他找到创作激情和灵感,进入了创作的高峰。泰拉的美与巴黎的时装和香水全然无关,而是从泥土中生长出来的健康,在阳光中通透耀眼的明朗。

在这个椰影婆娑、海风轻拂的岛上,高更以极大的热忱向世人呈现他的梦想家园,呈现一片原始的、野性的、远离现代文明喧扰的纯朴天地。此时的高更在用色上完全摆脱旧有观念的种种束缚,大胆地用色彩来表现自我并构建其独有的意象符号。于是有了那两位如浮雕一般出现在黄绿色背景上的《塔希提女人》,有了《美丽的恩琪拉》,有了《塔希提的年轻姑娘》,而诸如《你何时出嫁》《什么?你嫉妒吗》《置身于爱你应幸福》这些画名,无疑是热恋中的“神来之笔”,它们让高更至今牢牢占据“最会取名字的画家”排行榜首,没有第二。

在同时代的画家中,高更对塞尚情有独钟。当他还是一位富有的证券经纪人时,曾购买过一批印象派画作,其中由塞尚绘制的《有水果的静物》最受高更青睐。以后高更在贫困潦倒之际还再三叮嘱夫人梅特,不到山穷水尽,不可将此画转卖。高更曾这样评价塞尚:“他的境界很高。他的蓝色深沉凝重,而他的红色则满含令人颤悸的韵律。”

《你何时出嫁》曾以3亿美元的天价刷新艺术品最昂贵纪录,而在此之前的艺术品最高成交价,正是保罗·塞尚的《玩纸牌的人》创下的2.59亿美元。

他从曾经的艺术品收藏者“沦为”无人资助的穷苦画家,而作为穷画家又画出了世间最昂贵的情话。

事实上,作为画家的高更大半时光贫病交加,是对绘画的挚爱支撑着他的生命力。1903年5月8日上午11时,保罗·高更去世。人们在他的画架上看到的是一幅尚未完成的风景画,题名是《雪中的布列塔尼村庄》。

这戛然而止的人生,成为毛姆小说的素材。他在《月亮与六便士》中化身“思特里克兰德”,与毛姆的著作一起在世界各个国家以不同语言,一次次出版,一次次向人们发问,“月亮和六便士,你选哪一个?”

《月亮与六便士》成书于1919年,此时距离高更去世已经十八年了,深知“贵圈水深”的毛姆从不嘲讽健在的艺术家,而当了一辈子“传奇”的高更想来也不会太介意身后继续被人嘲笑嘲笑,研究研究,那都是你们的事。

3月 亮

时光留不住,转眼又百年。

毛姆小说中的主人公还在与工业文明拉锯,现实中的人们已被卷入智能时代的浪潮中。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艰难地寻求妥协与和解。

“思先生”和高更所厌恶的现代文明印记恣意生长。智能时代里的每个人,都活在精确的“计算”中。众多软件在“猜你喜欢”,衣食住行皆雁过留痕,想摆脱工业化与智能化的束缚?已经不是挥一挥衣袖那么简单了。

握在手里的一切,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巅峰未到达,下坡没开始”,是现代都市人的通病。麻木不仁,假装一切很好,还是彻底挣脱,寻求新生?这是个问题。

应运而生的心灵鸡汤大行其道,职业写手们像灭绝师太一样,为初出茅庐的职场新人和陷入疲惫的中年人指点迷津,教人们怎样才能二十不惑,如何成为中年赢家,在理想与现实之间如何选择,又何以平衡事业与家庭的关系。

只是“道理都懂了”,却依然过不好这一生。不假思索地点赞和批判,让人越发丧失思考的能力。出身贫寒的女孩选择了相对“冷门”的专业,遭到网络群嘲;热门偶像剧里出现不受待见的角色,立刻便成了人人喊打的对象。

很少有人去扪心自问:为什么我们的物质生活越来越富足,对于“人生成功与否”的评判体系却越来越单一?为什么当拥有变得容易,放下却越发艰难?当“乘风破浪”被挂在嘴边,我们却极其害怕跨出拥有的生活。

事实上,在一百年后的今天,从任何地方去往南太平洋都不需要独自乘风破浪了,但有勇气追求月亮或者说能够看见月亮的人,却越来越少了。

当日放弃法国的优裕生活、义无反顾去守护敦煌的常书鸿,和今天“拿命办学”的女校长张梅,都被当做传奇来敬仰,但在看见“月亮”之前,他们也是生活在平常轨迹中的凡人。

毛姆对成功下了定义:“取决于你对生活赋予了什么意义,取决于你对社会应尽的义务,取决于你对自己有什么要求。”

没有人能复制高更的思想与色彩,也没有人能回答那一句亘古的问: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高更用色彩,毛姆用语言,表达思想亦追逐理想,他们都是幸运的。与这份幸运相伴的磨难,却很少被提及。在地球的任何地方,在大洋的此岸彼岸,在古老或是摩登的国度里,生活的真意并不会有多少不同凡响的差异,谁都是在真实的柴米油盐中努力保持身心的平衡。选择一种生活,并接纳相应的苦与乐,都是成功。

高更的人生和毛姆的小说,是对野蛮生长的工业文明不同形式的思辨,而一百年后的现实是,现代文明依然在高歌猛进,高更和他的画作似乎成了远离时代的藏品,你却无法否认,许多改变人生轨迹乃至文明进程的抉择,都源自那一句扪心自问:月亮和六便士,你选哪一个?

□刘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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