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沙旺槐花林往事

烟台晚报 2019-05-20 09:07 大字

张文泰

烟台晚报烟台市芝罘区文联主办芝罘区作协芝罘散文学会芝罘区诗歌学会协办

1961年12月24日,父亲领着我们一家四口从沈阳回到了故乡———芝罘珠玑。

上世纪60年代的那场大饥馑,让父亲工作生活的城市沈阳的人们生活艰辛,饥饿难熬,政府动员市民们下放原籍劳动生活。父亲一个人在工厂工作,母亲带着5岁的我和4岁的大妹,偶尔到郊区农场打点零工补贴生活……回故乡吧,回去吧,那里有山有水,有槐花林,有淳朴热情的乡亲们。

父亲很快办好了回乡手续。在沈阳火车站,政府发放给父亲的回乡补贴款,粮票还有布票,进站时全被小偷偷走。在火车站派出所,母亲不停地哭泣,这是我们全家的养命钱,回老家后可怎么过啊?我扯着母亲的衣襟安慰母亲:“妈妈,妈妈不怕,妈妈不哭,回家我和妹妹少吃点就好了。”母亲拉着我和妹妹的手,哭得更厉害了……

我的故乡,芝罘珠玑,一个民风淳朴、钟灵毓秀的好地方,青山绿水,沙洲环绕,“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村南是双峰挺拔的乳子山,像母亲宽广的胸怀拥抱着层层肥沃的土地。村北面风积沙土,沧海桑田,形成两处形似珠玑的沙丘,先人以“万斛珠玑聚宝地”的美好寓意将“诸记”村改为珠玑村。这片风积沙田,芝罘人多称它为西沙旺,村里人叫它北沙旺。北沙旺沙层厚,蓄水差,很早很早以前先人有闯海参崴的,从那里引进了生命力极其顽强的耐旱植物———刺槐树,为了区分原有树种———国槐,称它为洋槐树。这种像我们先人一样生命顽强、不屈不挠的树,很快在贫瘠的沙土上繁衍生长形成一片宽广的绿色屏障———北沙旺槐花林。槐花林前面有两湾碧绿的水潭,碧水荡漾,荷花盛开。那一抹山,一湾水,一川槐花林,是大自然对故乡珠玑的恩赐。槐花林是上天赐给故乡的绿色宝库,那里有一年四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在艰难贫困的年代养育了我们全村人,也养活了我们这些远方归来的游子,它是我们生命的绿洲,也是我童年的摇篮。

我和父母回到了故乡,老屋在,亲人在,故乡的亲人们东家一瓢、西家一碗地接济了我们。乡亲们的热心照顾,槐树林取之不完的烧柴,让我们度过了那个难熬的寒冷冬天。前院养鸡,后院养羊,宅基地建起的猪圈,勤劳的父亲在南山开垦了一块自留地,故乡那年正巧风调雨顺,我们全家人熬过饥荒,吃饱了肚子。

春天来了。村北荷花湾的冰慢慢地融化了。岸边的垂柳由鹅黄而嫩绿,北沙旺向阳的山坡上,茅草冒出嫩嫩的芽苞,小伙伴们带着我去提茅草的茅针,我们叫它“择仁”,胖胖瘦瘦的茅草芽,清新鲜嫩,甜甜的满口生津,在那饥饿的岁月,是我们小伙伴的新春一鲜。转眼满川的槐树绿叶满枝,村人们每家都养起了奶羊,鲜嫩的槐树叶是天然的绿色饲料,羊吃槐树叶长膘又出奶。父亲也养了一只羊。年少的我跟随大人们,到槐树林放羊、割草、撸槐树叶。饥饿的年代,贫困的生活,每天能喝上一碗鲜羊奶,再苦再难的日子也会熬过去。当时村里流传着一句话,“爹亲娘亲不如羊亲,山好水好不如槐花林好”。槐树叶天然的牧场养肥了羊,羊奶喝不完,穷则思变的乡亲们,偷偷地卖起了羊奶,天未亮,胆大的乡亲们骑着自行车,带着奶桶穿行在芝罘区的胡同巷口,哨声一响,买奶的市民纷纷推开了家门……养羊富了乡亲们的腰包,也让缺少营养、面黄肌瘦的我成长起来了。“文革”时贩卖羊奶的村人,成了资本主义的尾巴,脖子上挂着奶桶游街批斗,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五月槐花香。北沙旺碧绿的槐树林一夜白了头,淡淡的槐花香弥漫在整个村庄,久久不散,呼吸里全是槐花的芬芳,追逐春天的放蜂人来了,在槐花林海处安营扎寨,蜂飞蝶舞,煞是热闹。槐花更是我们的美食,擓着篓子背着布袋,树林里全是撸槐花的人们,爬树的,用长钩子钩的,用镰刀割的,八仙过海各显其能,很快人们就满载而归。回家后母亲用热水焯过,包着吃、蒸着吃,煮着吃,怎么吃都好吃。在那寅吃卯粮、春脖长的五月,槐树花正好填补了青黄不接的生活。

那满山的槐花开不尽,吃不完。花季过了,飘飞的花瓣儿像冬天的雪落在黄沙地的林间。

这个时候,槐树林里一道特别的山珍美味在沙土下蕴育着。端午节一过,几声炸雷,一夜春雨,只有我们这片槐树林才有的美味———柳窝长了出来,我至今搞不明白,明明是在腐烂的槐树底上生长出来的美味,为什么要叫它柳窝?清晨,雾像轻纱般曼妙,槐树林像浮在淡淡的奶水之中,我跟着七叔、八叔出门了,一手擓着柳条篓子,一手持一支一头削尖的木棍,扎进还未醒来的槐树林。一边用手拨开树枝,一边用木棍划拉着草丛,寻找那一丛丛隐隐拱起的小沙包,那雨后拱起的乳房般的沙包下是一墩墩新鲜的柳窝,双手插进沙中轻轻地抄起来,鲜嫩的柳窝胖胖的,像初生婴儿的手顶着雪白的帽子,精灵般可爱。经验丰富的七叔、八叔很快就挖满了篓子。看我还是半篓子,就找到了让我挖。他们根本不用细看,用细细的棍尖一戳就知道有没有了。有些调皮的孩子常做恶作剧,早晨出门在槐树下拉一泼热屎,小心翼翼地用沙土伪装成一个拱起的沙包,像极了一屯新生的柳窝。没有经验的人高兴地双手一抄,“哇”的一声,“是粑粑地雷!”像当年最火的电影《地雷战》中的老鬼子,出尽了洋相,躲在树林深处的伙伴们早已笑得前仰后翻了。

雾未散尽,裤腿和鞋子都被露水打湿,我们满载而归。母亲把新鲜的柳窝择好,在水里用炊帚撞几遍,洗净了沙子,炒菜,做面卤,鲜美极了,在那缺肉少油的年代,真是一道终生难忘的美味,那种鲜不是鸡精味精能替代的,也不是大鱼大肉的奢侈,此窝此味,别处无闻。

槐花林中尽是宝藏。腐败的槐花叶的沙土中生长着一种名贵的药材,学名士元,我们俗称它土鳖,许多中成药都要用它,活血化瘀续筋骨,中医堂大量收购,现在已大量人工饲养了。到槐树林挖土鳖成为我们孩童的主要营生,现在仍清楚记得当年的价格,死的晒干5块钱一斤,活的一块两毛一斤。伙伴中的能手两个假期换来七八十元的收入,既解决自己的学杂费用,又能补贴家用。挖土鳖这个活是个苦活累活,既要胆大又要心细,胆大是要掏树洞,越深的树洞越有土鳖,可深的树洞又是蛇和癞蛤蟆的家,常常一伸手抓起一条冰凉的长虫,心细的能发现土鳖细微的爬行痕迹。最能干的是我的小学同桌大利,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每年都是他收入最多。还有一位哥们儿,也是挖土鳖的能手,我们给起了绰号“土鳖爷爷”。土鳖挖回家,放在土罐或破盆中养着,为了能增重量,每天把玉米面片片揉碎洒在里面喂它,等土鳖胖了起来用开水烫死晒干,积攒多了送到中医堂卖掉。也有卖活的。我第一次跟同学挖土鳖,胆小不会挖,只挖了一小药瓶,第二天同学要去市里卖土鳖,我们几个结伴步行到海防营中医堂,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矮胖的店员挨个给我们称重结算。我第一次挖土鳖的收获是一毛二分钱,我高兴极了,在街角的西部食堂花7分钱买了一碗白米饭,没有菜,三口两口就扒拉进肚子。揣着还剩下的5分钱,我们又步行回来了。那碗白米饭是我人生第一次用自己的劳动换来的食物。

洋槐树根系发达,适应性强,耐旱固沙,木质坚硬,全身是宝,嫩叶可充饥,槐花可做美食,树下生长的柳窝是难得的山珍美味。夏天树叶可集绿肥,秋天是做饭取暖的烧材,树干更是架屋建院的好材料。洋槐木做的扁担和担井,锄镰锨镢的木柄,得心应手,方便实用,树枝和死掉的树疙瘩更是冬天村人过冬的必备烧材。

槐花林是童年的摇篮,儿时的乐园。槐花林边的大沙塂是村人取沙建房压沙换土时形成的一个10余米高的大断面,我们一群孩子在上面滑沙翻腾,跳跃,胆大的孩子飞一般从最高处跳下,细细的黄沙像毯子一样柔软。去年和几个朋友去敦煌玩,看到鸣沙山上滑沙的游客,想起我们童年的大沙岗,心中颇有几分不屑。

在浓密的槐树林中,还有十几处特殊年代留给我们的特殊礼物———碉堡和暗堡,坚固又神秘莫测。密林、草丛、碉堡是我们男孩子的天然战场,树杈做弹弓,树棍做刀枪,我们分帮结伙在槐树林中打打杀杀,演绎着我们每个男孩子心中战斗英雄的梦想。也有和幸福村、胜利村的孩子们为争地盘而发生的大规模的械斗,常有头破血流的事情发生……

槐树林是我们的摇篮,也是各种野生动物的天堂,叫得上名的鸟儿和那些叫不上名的鸟儿在树间跳跃歌唱,草虫们总是不甘寂寞地配合着,每天都是鸟儿虫儿的音乐会。秃尾巴的鹌鹑像小脚女人一样在树中奔跑,雨后的刺猬像一位隐士,走走停停,永远都是一副思想者的样子,偶尔有苍鹰从空中飞过,春天的布谷鸟像老地主周扒皮一样催着人们“布谷,布谷”,烦得我们想捉它,却总也找不到它藏在哪里。受惊的野兔像响箭在野草中奔驰,一眨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槐树林是它的主场,只是到了冬天,草衰天寒,叶落尽,这些骄傲的家伙,如果不幸踏进我们下的铁丝套子,只能由萝卜干子陪同,成了我们桌上的美味佳肴了。

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说起我们北沙旺的槐花林,总有说不完的故事,当年它张开宽阔的胸怀,收留了我们这些落难的游子,用丰富的宝藏养育了我们一代又一代的珠玑人,给我们以温饱,给我们以成长,给我们以快乐。现在,这曾经的生命绿洲,这曾经的儿时摇篮,只能在梦中搜寻了,我庆幸,我还拥有一张张美好的记忆底片,怀念时,在脑海中冲洗,放大,让温馨和幸福一幕幕闪过……

新闻推荐

甘肃助推旅游地学与地质公园发展

冯志军唐耀彬为加强地学与旅游的结合,推动旅游地学与地质公园的发展,使旅游地学能够更好地为社会服务、为地质公园服务,甘肃...

敦煌新闻,讲述家乡的故事。有观点、有态度,接地气的实时新闻,传播敦煌市正能量。看家乡事,品故乡情。家的声音,天涯咫尺。

 
相关推荐

新闻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