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校园歌手后来都怎样了?低苦艾刘堃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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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少年多不贱,五陵衣马自轻肥。
2004年,张爱玲生前作品《同学少年都不贱》的繁简体版本,先后由台湾皇冠出版社和天津人民出版社首次出版发行。杜甫《秋兴八首》中的这句诗,也随两岸文化盛事而变成流行名句。一时间,多少毕业生在送别之际将其引用,互相勉励前程。
那也是一个文艺青年恶补经典电影的年代。《毕业生》
上世纪60年代,奥斯卡影帝达斯汀·霍夫曼的代表作《毕业生》,深深影响和鼓舞了美国「迷惘的一代」。40年后,它又以VCD的方式穿越大洋,为社会主义新青年们上了一堂关于迷茫与躁动的残酷青春课。
那一年,是刘堃进入兰州大学新闻系的第四年。他即将开始自己的「毕业生」故事。
摇滚乐「诸神的黄昏」
在甘肃永昌县城长大的刘堃,是校队的足球特招生。时隔多年,他对于初入大学时的记忆依然鲜活跳动:「感觉生活开了一扇窗,所有不安分的天性,好像完全得到了解放。」
当时兰大本部对面有一家叫「非主流专卖」的小店,聚集着兰州各个文艺圈子的人,诗人、导演、摇滚乐手……
在那里,刘堃人生中第一次在现场欣赏到了摇滚乐,从此就疯狂地爱上了它。之后,他与几个同校的学生自组乐队「唇锈」,到处寻找演出的机会。
彼时,中国摇滚的黄金时代已然结束,创作的土壤与生存的市场极度萎缩。但组乐队、玩摇滚却仍是一种时髦潮流,毫无保障的未来也无法动摇年轻人对于音乐的狂热。
在兰州这座日后被称作「中国摇滚圈西雅图」的城市,地下摇滚乐的发展势不可挡。 「中国摇滚圈西雅图」
「你身边所有的人都在做乐队。“我省吃俭用,每天馍馍加腐乳,买了一把什么什么琴”……每天关心的就是这些,特别有意思。」
艰苦的生活条件,对当时的音乐人来说似乎理所当然,因为大家都没钱。但除了没钱,连演出的机会也少得可怜。
尽管聚集了很多才华横溢的音乐人,兰州的演出市场却无法摆脱当地经济和文化环境的制约,远远落后于全国其他大城市。「那时候所有的乐队演出都不顺利,第一没有供摇滚乐队演出的正经场地;另外演出没有什么收入,专业的设备也没有。」
不过,刘堃回忆大家都非常快乐:「当时做乐队投入的精力和创造性,我觉得是现在没有可能相比的。」
当年在兰州红星电影院有过一场「拼盘」演出,几乎所有兰州的乐队都参加了。满载着乐队成员的一辆破破烂烂的小巴,从兰州的最西头一路晃到最东头。大家从路上就开始唱歌,一直持续到演出结束。
「演出结束之后,那个小巴带着我们,去了一个烧烤的地方,所有的人围着桌子坐,特别开心喝啤酒,吃烧烤……那是我最初接触摇滚乐的“乌托邦”的状态。」
收回踏上人生巅峰的脚
与穷困潦倒的乐队生涯形成鲜明对照的,是「象牙塔」里的一派盛世繁华。
千禧年前后的大学校园里,最年轻的面孔是曾被称为「垮掉的」初代80后。
后来,他们被视为最幸运的一代人。
如果以20年后的上帝视角,那时的「毕业生」确实拥有一切美好。
他们是1999年高校扩招后在「高考独木桥」上走得最轻松的一批;也是国内最早真正意义上在生活中接触互联网、「开眼看世界」的一批。
入学后,助学贷款和勤工俭学足以保障他们每个人的基本生活;考研班学费只有几百元,去大城市实习可以借宿在当地的大学生宿舍;「就业难」的阴影在毕业前眼花缭乱的校招中消散,大集团的招聘老师还暗戳戳地许诺安家补贴和分房福利……
而且,房价很低!
就业、考研、考公务员、出国……处处都有幸福的前景在召唤。即将走出校园的天之骄子,似乎只要跟上大流儿,人生便会迈上康庄大道。
和每个面临毕业的人一样,刘堃认真思考了自己的人生规划。他不想离开音乐,也相信凭借自己的天分和努力,可以实现以音乐维生。为此他很郑重其事地跟父母谈了自己的未来。
「首先我说,我是一个很乖的人,不会做那些坏事。你们给我两三年的时间,可能这两三年我在生活上还需要你们的资助,你们看可不可以?如果我不去做这个事,可能参加工作之后辞职再回过头来做,那样绕了弯路就很麻烦。或者由于没有做这个事,我可能有一些极端的方式,离家出走什么的,你们可能会懊悔。」
刘堃的成熟和坚定说服了通情达理的父母,但当他决心用青春赌一把明天时,却无法阻止「唇锈」其他成员决定告别摇滚乐,各奔前程。乐队只剩下他一个人。
与想象不同,刚刚真正进入社会的刘堃,生活和音乐都变得一团糟:「我非常孤单,又没有生活的着落,又不知道该招哪些人继续做音乐,就非常恼火……那段时间,也从事过不同的工作,就是自己写东西、投稿,还当过保险业务员。」
刘堃说自己从小不善跟人沟通,保险业务员的职业却让他学会了如何向人阐述一个东西。通过不断地训练跟人说话,甚至误打误撞地治好了他轻微的口吃。
正式开始卖保险的第一个月,刘堃就拿到了4000多块钱的工资。
2018年,兰州市公布的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为35000元,月均不足3000元。
用卖保险赚来的「巨款」,刘堃还完了拖欠的唱片、乐器的钱,又给自己买了一部当时最时尚的三星翻盖手机。
当生活本可以顺水推舟时,他却决定放弃这份很有「钱」途的工作,继续专心做音乐。
朝圣之旅与回家的路
上大学时,乐队成员有一个共同的心愿,去北京。
「就算是一种朝圣的心态,去看那个我们在杂志上看到的,中国的摇滚乐队聚集的地方。」
当年的北京确实是摇滚乐的心脏,新裤子、Joyside、刺猬、后海大鲨鱼、T9(现在的杭盖乐队)都在等待一飞冲天,而刘堃则和西北血统的赵已然、舌头乐队吴吞,以及小河、万晓利等人结下了最初的情谊——多年后这群人被戏称为「养生民谣圈」。
但是北京之行并没有让刘堃找到音乐上的「应许之地」,反而让他迷失了。「不知道要创作什么样的音乐,或者说我的音乐到底要表达什么,想不清楚就很慌。那时候演出不多,都是“拼盘”演出,生活非常糟糕。没有演出的时候,大家就喝酒,喝得稀里哗啦。后来觉得不行,我们得回去,重新开始。」
回到兰州之后,乐队却走到了解散的边缘。「那时候没有乐队,就是我自己,跟兰州特别好的乐手一起随便玩……那个阶段写了很多歌,在兰州扎下来后突然自己有一点清醒,真正找到我自己的点。」
也许命中注定与兰州这座城市有缘,刘堃不仅找回了创作灵感和状态,写出了低苦艾的代表作品《谁》、《不由自主地亲吻对方》,还遇到了现在的乐队成员:吉他手周旭东、贝斯手席斌和鼓手窦涛。 《不由自主地亲吻对方》
从那时起,低苦艾乐队的成员终于稳定下来,再也没有发生过变动。
兰州兰州
你走的时候没有带走美猴王的画像
说要把他留在花果山之上
行囊里只有空空的酒杯和游戏机
门外金沙般的阳光它撒了一地
再不见风样的少年格子衬衫一角扬起
从此寂寞了的白塔后山今夜悄悄落雨
未东去的黄河水打上了刹那的涟漪
千里之外的高楼上的你彻夜未眠
在中国的民谣作品中,关于兰州的「神作」很多。刘东明和诗人小引的《西北偏北》摄人心魄,野孩子的《黄河谣》感人肺腑,老狼张玮玮李某的《金城兰州》耐人寻味……而《兰州兰州》的传唱度要更高。
对于歌迷来说,它是一首词曲俱佳的作品,但对于自兰州离去的人们来说,这首歌的意味难以言说。《兰州兰州》
1994年6月,兰州大学吉他爱好者协会举办了首届毕业生送别演唱会——「出走」。在那个漫长的毕业季,写满「自由 真实 爱」的宣传海报遍布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将勇气和力量送给即将出走象牙塔、独自挑战现实世界的毕业生们。
这个传统沿袭至今已经25年,从未中断。
刘堃说:「兰州是一座“出走”的城市,每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都想离开这里,去创造更广阔的天地。」但真正的理想主义却很难被打包带走,它始终留在原地生根发芽,召唤着人们身体里渴望回归的那个部分。
重组后的低苦艾乐队迎来了最好的时候,专辑《兰州兰州》应运而生,刘堃将「出走—找寻—回归」的感受写入《兰州兰州》这首歌中。
「我意识到低苦艾乐队有一个血脉,这个血脉就是我们几个西北人。西北人从小身体里接触过的那些,想让自己的胸怀更宽广,不拘小节,但感情很细腻……如果能用音乐放大的话,那就是我们的特质。我当时就意识到,应该做我们身上自带的那些东西。」
《兰州兰州》一炮而红,像一块巨大的广告牌,让人们看到低苦艾乐队的同时,也遮住了人们的视线。在很多歌迷心目中,低苦艾就是兰州音乐的代表,但也仅仅代表兰州音乐。
而刘堃说乐队的每一张专辑都有不同的主题,也在不断寻求风格的突破。他介意被视为传统的代表,介意被定义为西北音乐,也不喜欢被归入「老乐队」、「老歌手」的行列。这位35+岁还坚持着每周踢球和长跑的前足球运动员,总是不忘强调自己和低苦艾都是「小鲜肉」。
美猴王与孙悟空
从上大学的时候起,刘堃就被朋友们叫做「猴哥」。他说自己从小就喜欢美猴王,将之视为精神偶像,连身上的纹身都是美猴王。「他是一个“混不吝“,又是魔又是人。但是他很有本事,也很忠心,很善良。我觉得人就应该是这样的,特别是男人。」
「美猴王是我心里的那个东西,是我坚持不能变的原则。它是不能带走的,要一直留在“花果山”上。」
除了作为低苦艾乐队的主唱,刘堃现在还有一个身份,就是「者来寨」音乐厂牌的老板。
他曾与高中同学在家乡永昌组过一支叫做「朔之旗」的乐队。朔,北方也。这个乐队名称的含义不言而喻,而「者来寨」,是刘堃真正在为西北原创音乐树立起一面旗帜。
近年来,不管是出于商业目的还是扶持新人,刘堃总是尽可能为兰州的年轻乐队、音乐人创造登台机会。
外形酷似维族小哥的音乐人卷子,是兰州首屈一指的指弹吉他乐手。「者来寨」安排他在一场商业演出中独奏了近一个小时。听不懂「指弹」的观众差不多跑光了,刘堃却一直站在旁边观看。
刚刚大学毕业就被「者来寨」签下的「红白色」乐队,成员来自甘南藏族自治州。刘堃说自己特别喜欢他们:「特别像年轻时候的我,憨憨的,对音乐特别执着。他们的音乐非常轻盈,非常年轻,那个音乐打到你身上的时候,就像变成水进入了身体那种感觉。好的音乐不应该被埋没。」
2019年是刘堃的母校兰州大学建校110周年。规模空前的校庆活动和校友足球赛,给了刘堃与多年未见的足球队队友重聚的机会。白天,大家在球场上踢球。
「那种亲切是一下子回到了那个无拘无束,可以骂脏话,可以穿着裤衩在满楼道跑,然后并肩作战、亲密无间的那种熟悉的时刻。但是又突然感觉到每个人中年之后的那种沧桑感。你们的生活毫无交集,但是人在残酷的生活中被锤炼之后,你再看见他的时候是很悲伤的。」
晚上,队友在酒桌上重聚。
「聚会的时候特别开心,但气氛并没有那么热烈,热泪盈眶什么的,我觉得大家都有所保留。好像都不愿意提及更多过去,也不愿意谈论自己的现状,只是享受当下,烧烤,喝啤酒,然后胡乱扯两句。好像大家的生活都很累,为什么会这样?」
一切的答案也许在毕业那年已经埋好。
但人们总需要用半生才明白当年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世人不懂美猴王为什么要变成孙悟空去取经,美猴王也不懂世人明明可以上山下海,却甘愿画地为牢。
刘堃返校参加校友足球赛的当天,恰逢学生会社团迎新活动。兰大吉协举行的现场演出中,《兰州兰州》成为被点最多的曲目之一。
一时兴起冲入人群中即兴合唱的刘堃,似乎终于找到了真正的无拘无束:「大家都很开心,因为音乐很美好嘛。可能有人刚刚从家里来到了大学,背井离乡。有这些音乐的陪伴,你会不孤单的。」
当晚刘堃离开后,兰大吉协的成员们依然为偶遇了这位「城市名片」的师兄而兴奋不已。在城市的另一个角落,他们以另一种完全属于年轻人的聚会延续着这种兴奋。喝酒、吃肉、谈恋爱、用即兴弹唱对骂……在酒局的终了,他们抱着吉他,唱起这个夏天最火的一首歌《火车驶向云外,梦安魂于九霄》。
一代人终将老去,但总有人正年轻。
撰稿:许 静
编辑:许 静
校对:张 帅
照片:陈粒的身份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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