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燎 干 □吴玉琴
挤过了锣鼓喧天的社火，听过了婉转悠扬的眉户小曲，逛过了精彩纷呈的花灯，金昌人盼望着的，就是正月二十三的燎干节了。对于金昌每个庄户人家来说，只有每年正月二十三的燎干节圆满了，这年才算是过出了滋味。自古以来就有此一说：正月二十三闹得红红火火，来年才能身体安康，家庭和睦，五谷丰登。
小时候，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每到正月二十三，和哥姐奉母命从早上就开始准备燎干的柴禾。母亲说，柴禾不用麦秆、蒿子等易燃易熄物，也不能用过于粗壮的枝干，最好要找比擀面杖细，且被太阳晒干的树枝，那样才能火焰持久，扬花周正。按母亲的要求准备好柴禾后，我们兄妹撕了门上的对联，收了纸糊的灯笼，心蹦蹦地跳着，一直盯着日头西斜，盼着太阳快快落下，好早点儿燎干。
晚饭过后，大人们边码柴禾边给旁边满脸期待而兴奋的孩子讲述燎干的由来：很久以前，河西走廊一带有一个女子，这天正在灶房揉面，身边玩耍的小儿子却把屎拉下了，她顺手拧下一小疙瘩面，把儿子的屁股擦净，然后把它扔到院子里让狗吃了。不料，此事被正在巡逻的上界天神发现了，就禀报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勃然大怒，下令瘟神天君让此地百姓染上瘟疫，再让火神天君把此地焚为平地，以示惩戒。瘟神火神领命来到人间后，分别化身为白发老奶奶、瘸腿老爷爷再三试探，却发现此地民风淳朴，百姓忠厚善良，便有心解救他们。最终，他们出主意，让家家户户在门前点燃火堆，老老少少都在火堆上来回跳着燎一燎，就可以消灾免祸，化凶为吉。到了规定的时间，上界天神见河西走廊处处布满了火光，人们在火中被烧得到处乱窜，便回去向玉皇大帝交了差。这天正是正月二十三。为了纪念这个日子，燎干这一风俗便一代代流传下来，且被赋予驱邪消灾、五谷丰登等诸多美好的愿望。
夜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门前，堆堆柴禾翘首。瞧，那家的柴禾已经点燃了。随后，全村的火苗以燎原之势迅速燃烧起来，火光映红了男女老少的脸，仿佛希望在熊熊燃烧。火苗一点儿一点儿地窜高，此时最兴奋的莫过于男孩子们，他们专挑最旺、最大的火堆跳。看，他们俯身、憋气、助跑，然后纵身跃起，身轻如燕，一个接一个地从火堆跳跃而过，矫健的身影引得一旁的众人连连惊呼。感受到人们的赞叹，他们跳得更加欢实，全然不顾头发和眉毛被烧焦了几处。这边正摩拳擦掌地跳呢，没想迎面又冲过来一个，两人来一个“碰头会”，摔跤了，裤裆烧了，哭了，笑了，闹成一团。大人们也不含糊，和孩子们一块儿跳，一块儿笑，一时间欢呼声、嬉笑声、风声、柴火燃烧的噼噼啪啪的声音，组合成一首动听的乐曲。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她的心中呼呼地跳着一束火苗，愿意将自己毫无保留地融入到美好的世界；那个被母亲抱在怀里在火上来回跳着的婴孩，他咯咯地笑着，世界在他的眼里只有温暖；那个瘦弱的，被两个儿子搀着在小火里跳上几个来回的邻家奶奶，豁着没牙的嘴，笑得前仰后合，仿佛跳过了火堆，身上所有的病痛都被大火燃尽，世上所有的晦气、霉气都不复存在。那个远在他乡的游子，一定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因为他知晓：今晚，亲人一定会拿着他穿过的衣服在火堆上来回燎着，病痛、厄运被火苗燃尽，邪恶不顺会被驱逐。
大火渐熄。一步不离守着即将燃尽的火堆，等待最佳时机扬花的人，当然是父亲。火光里的他，面目慈祥，神情庄重，犹如全家人的守护神。他挥动铁锨，铲起燃烧过的红彤彤的火籽儿，向着天空，向着黑夜撒去。扬花的人喊：麦子花，大家跟着喊麦子花；再喊玉米花，大家跟着喊玉米花……如此能想到的五谷杂粮都扬一遍，喊一遍，就觉得真的丰收了。一时间，村庄里各种庄稼花声此起彼伏，声势浩大。沉甸甸的麦穗儿，红彤彤的高粱，黄澄澄的谷粒……仿佛就在眼前，风吹麦浪，十里飘香。
这是一场盛大的集会。来自民间最朴素的美好和期盼，扎根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扎根在每个人的心里。成人以后，每次想到这场盛会，我总会不由得想起那句话：生如蚁，美如神。是的，那是个清贫的年代，那是个可以有很多欢笑的年代，那是个生如蚁的年代，那是个美如神的年代。
“正月二十三，家家户户都燎干”。金昌人对光阴的郑重和珍惜，都体现在这一句谚语里。燎过了干，年就算彻底过完了。上学的上学，下地的下地，出门的出门，日子又开始周而复始。但每个人都会笃信一年会比一年好，因为燎干的火焰燃在正月二十三的夜里，也燃在每个人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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