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疆场
嘉峪关悬壁长城
◎卢文娟
古道荒路，西风瘦驼。从长安出发，一路向西，跋山涉水，辗转艰辛。这一程中，曾留下张骞、班超等杰出使者的伟大足迹。万里疆场，辉煌千年，边塞诗人用他们最凝练的语言和跌宕的情怀曾向世人展示了奇异的河西风光，至今读来，依然豪情万丈，余韵悠悠。今天，当我踩着先人的足迹，踏上这条古道，那关隘遗址、故城古堡、长城烽隧、石窟寺庙、古葬墓群在我独经的疆场上伫立静候。千年已过，我来了，来聆听它为一颗存有信仰的心灵诉说着曾经的所有……
踏上河西走廊的疆土，方可直接感受到这里最为纯净的灵魂和天空。祁连山头的积雪把纯澈的双眼映照，骆驼的双膝把我送进大漠里最美的风景，《阳关曲》在梦的深处萦绕不绝，月牙泉洗去我一路上的尘埃。当我走近，瞬间，我的心被唤醒，这窄窄的河西走廊该如何安放我多年未曾停息的灵魂？我想在一曲凉州词里把酒一杯、想在嘉峪关的城楼前横刀江湖、想在广阔的戈壁抱着自己的肉身让泪飞洒。踏上这条古道，酒成了我似曾相识的故人，端起酒，就当敬拜这条路上曾走过的所有人，英雄也好，凡人也罢，连同我所有的情一起融进酒里。麦积山石窟、雷台汉墓、伏羲庙、鸠摩罗什寺、莫高窟、嘉峪关城楼、明长城前足迹往来。而此刻，一个人站在狭长的河西走廊上，风来，响彻千年的羌笛悠然飘近，曾经和未来不容我细想。只觉一只粗糙的大手拍着我的肩膀说：“年轻人，我们是老乡。”我惊诧地回过头，他被太阳晒得发黑的脸庞上露出笑容。他告诉我，他们祖辈三代都在西域这块疆土上，西风、戈壁早已成了他们的亲人。
黄沙，西风连同我被炎阳烤灼的皮骨化作一丝不朽的风在一个人的疆场上广阔蔓延。我像是要和自己的身体发生一场战争似的。梦里，我驾马追寻，畅饮甘霖。我仿佛看到十六国、北朝、隋、唐、五代、西夏、元的千军万马在这条荒凉的古道上正在拼杀争夺，浴血奋战！又像是看到人们在大自然降临的重重灾难中奋力挣扎。丝绸之路岂止是悠然的驼铃声和包裹在丝绸里通往西域的梦？更多的是长达千年的文明交锋、交融。
西风漫漫，王朝更替。疆土有界，信仰无止。沙漠的明月下泛着光芒的马蹄印，沙粒滚滚，我找不到一滴不带血的沙。一个人的疆场该如何驰骋？一个人的荒漠该如何停留？丝路悠悠，奇情浩浩。当俄罗斯少年只身一人行走在西域的国土，我从他蓝色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梦，他知道在千年前，我们的祖先曾用茶叶和丝绸换取他们的香料和珠宝。从古至今，彼此之间不只是物质的交换，那藏在深深笑容里的却是两国人对灿烂文化的共同向往与追求。少年远去，我心独存，高速公路和高铁把丝路的距离缩短，心灵的信赖和融合把丝路的文明拉近。一个人的疆场，任千万人金戈铁马。看那骆驼的膝盖里隐藏着人类最初的坚韧，那翻腾的马鬃里演绎着古人醉卧沙场的豪姿，那火焰山下的河底里流淌着人类亘古不变的信仰，那如铁的驼掌上镌刻着被风雨侵蚀的不朽经文。
心中的丝路通了，连接着远方的荒滩，麦茬、藏红花逐渐远去。我像是一个孤独的旅人找到了归家的路，恍惚似梦，若一粒发白的沙土，在一大片长满红柳的戈壁上笑傲人生。西域于我，在最为隐秘和公开的地带把我深情地呼唤。大佛寺的香火、千佛洞的燕子、嘉峪关的冷风、明长城的残垣断壁……拂去尘世的喧嚣，掩不住内心的悸动。我知道，丝路在脚下，但是文化和精神的交融不只在脚下，而是在人类追求智慧和文明的心魂里。
西风漫漫，裹衣前行，一个人的疆场，世界的精神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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