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与文学之间摆荡 读长篇小说《瞿家大院》
唐呱呱
一部小说，何以既能承载历史真实的负重，同时又还归文学想象的轻盈？细读刘建的《瞿家大院》，深深佩叹又余味久久的，是作者如何将晚清废科举以来的百年历史，收束在青木川这一深山中的孤镇，何以成就一卷近二十五万字的“青木川里的中国”，抑或“瞿家大院里的世界”。历史“摆件”中物化历史的拼贴
历史，不仅仅是口耳之间的传说，字里行间的絮叨，更是物与物之间的对话。为了增强整部小说的史感，作者有意将历史物件一件件张贴出来。这些实物携带各自的信息，在小说中承载一定的使命。瞿家祠堂后面的石碑、《汉中地区志》、《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战史》、兴学条例、优待抗日家属条约、《国民革命军第74军军歌》，甚至是缺席的大核桃树……不过，文学并不是史料的简单拼贴。作者不仅深谙历史真相的选择之道，更敏锐地捕捉到，在历史物化与对物化历史的解读过程中，存在巨大的阐释空间，这些历史“物件”也就具有被人们把玩的“摆件”意味。小说设置一个重要的外围人物宁羌县知州涂鼎臣，因为燕子砭教案被革职，民国初年因编撰《清史稿》被当局重视。他女儿也就是小说核心人物“我”外婆，要跟着他得意门生回青木川，后母用皮大衣改了两件坎肩，包坎肩的纸就是涂鼎臣誊抄完的废稿纸。门生回来才发现，字里行间夹带着宣统皇帝溥仪的退位诏书。值得玩味的是，作者有意安排纸张在旅途中被局部磨破，因而这段清末民初的历史，也就呈现出诸多值得玩味的“镂空”。整部小说，作者在这些历史实物之中，大量插入文学的想象作为镂空的笔法，让冷冰冰的历史在若即若离之中，呈现出奇幻的一面，如一张构思精巧的插画。
有故事的人物与行走的历史
这部小说中的诸多人物，不仅仅具有其他小说中人物的故事性，更自带历史的纵深感。这方面的努力，首先体现在小说叙述者的选择。作者有意将叙述者“我”的辈分拉低，小说讲述的故事主体实际上是“我”的前两辈，也就是外爷和外婆以及他们儿女的故事。这本身就构成一种对家族历史的仰视视角，这一仰视更回望了瞿家五百年动荡的迁徙历史，更从大历史观的角度反思了中国五千年文化的根脉与赓续。其次，作者将外婆的娘家安排在遥远的苏州，这实际上为小说中的人物走出青木川这一狭小空间预留了开口。小说的重要人物，外婆的大女儿“我妈”琼章从事革命活动，消失在祁连山下，大儿子璘章被送出往南京求学，后来为抗战参了军，二女儿瑛章辗转汉中等地学医进而加入共产党。正因为此，小说的活动版图随着人物的行走扩展到整个中国，他们不仅仅是沿途见闻的收集者，将山外的信息一次次带回闭塞的青木川；更是诸多重要历史事件的参与者，因而，他们自身的命运也跟着历史而沉浮。这种安排，无疑是对中国近现代动荡历史深刻体悟的结果。简言之，战争将能够卷入其中的东西都纳入自己的血盆大口。“不知魏晋，无论有汉”的桃花源是不存在的，即使是偏居一隅的青木川。历史环扣中的叙事变奏与交响
文学的创作不同于简单的历史因果，如何穿针引线以避免历史的生硬感，作者可谓煞费苦心。叙事节奏的变调，是这部小说隐在的另一大特点，而这变调却紧紧贴合着中国近现代史的变奏，呈现出一种大开大合的面貌。约小说的前三分之一，主要讲述一杆洋枪的到来，使得暴力不断在青木川累积，基本是因果线索中的一环扣一环，有一种章回体小说的紧凑感。这种单线叙事何以可能，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在于清朝末年很长一段时间，青木川仍然孤悬一隅，其本身的历史发展呈现出孤岛生态的内部循环，即各种势力翻烧饼一样，插手青木川这一三省交界的地方。等小说行至中部，小说的叙事笔调开始变得纷繁，小说也呈现多线索展开。原因在于随着时局的发展，青木川也深入地参与到中国的现代化历程之中，突出表现在瞿家大院进进出出的各色人等。作者有意错落地安排不同的人物进出青木川，并以瞿家大院为环扣将所有线索扭结在一起，呈现出一种交错跌宕的交响乐。这种有意为之的支离破碎感，正好与整个中国历史发展合拍。这些人物每一次往返，都像牵扯一根丝线，将山里的青木川与山外的世界紧紧相连。也正是在小说的中间部分，涉及到更为宏大的历史图景，突出反映作者以瞿家大院之小，见整个中国历史之大的写作抱负。约小说的后三分之一，作者似乎又将主要的叙事焦点更多地拉回到青木川。虽然依旧有人不断回来打破瞿家大院的宁静，不断有人骚扰魏满堂重法之下建立的“世外桃源”，但这无疑印证出这块土地在经历最初的动荡之后，慢慢找到某种暂时的新秩序。
正如青木川小学成立的第一堂课，老师将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挂在黑板，我们需要寻找的，不仅仅是小得连地图都没法标注的家乡，而应该将目光更多地投注于广阔的世界。所以，这本《瞿家大院》，各位不妨作为历史书沉甸甸地来读。文苑漫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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