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6年的春天,陆游“醉”在成都

四川政协报 2020-03-10 00:37 大字

■胡为民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我从书柜里拿出有些发黄的《剑南诗稿》,走进南宋爱国诗人陆游的诗词中,感受1176年的春天他在成都“醉”春的沉郁与激昂。

“醉”酒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古往今来的文人墨客皆“醉”酒:李白“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白居易“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苏东坡“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陆游“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那么陆游在愁什么呢?这就要回到1176年春天里的某一天,陆游与范成大等友人开怀痛饮。春天美好的景色激发陆游的诗情,而他在“愁”报国之志难酬。

闲愁如飞雪,入酒即消融。

好花如故人,一笑杯自空。

流莺有情亦念我,柳边尽日啼春风。

长安不到十四载,酒徒往往成衰翁。

九环宝带光照地,不如留君双颊红。

——《对酒》

春天又来了,鸟语花香。成都繁华地段的一家私人会馆,有一个雅间内人声鼎沸,远远可听见喝酒行令的欢笑声。一位穿长衫、身佩宝剑的中年人,举起酒杯与四川制置使范成大等友人频频相碰。尚带一丝寒意的春风从窗外吹来,这个中年人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的愁呀就好比飞雪,它一入甘醇的酒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哈哈,美丽的花朵像故人一样,一阵欢声笑语后酒杯就自然而空。

醉意朦胧的中年人从众人豪饮的欢笑声中隐隐约约听到清脆的鸟鸣,心中思绪一下子被撩起:他觉得自己正迎着温和的春风,漫步在翠绿的柳树下,从早到晚,黄莺在柳树上欢快地跳跃,它们的鸣叫婉转悠扬,一定是它们在脉脉含情地眷恋着我。

酒越喝越多。一杯又一杯的酒下肚,中年人的心事又上来了。他开始回首往事,感叹今朝:曾经居住长安大约十四年,那时青春年少、踌躇满志,经常与一群嗜酒朋友,喝醉酒后满街游走。时间真如一把“杀猪刀”,如今大家都变成了老翁。罢了,罢了,还是痛痛快快喝酒吧。纵然有权贵的宝带光芒照大地,还不如挽留你痛饮个双颊绯红。

这个中年人就是豪情万丈的陆游。飞雪如愁,好花赏怀,一切闲愁、不平与愤懑,如同一朵又一朵轻盈的雪花,飘飞进金樽清酒里,转瞬便化作潺潺甘泉。陆游扬眉舒目,将其一饮而尽,正所谓“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室内酒酣气热,室外春风流莺,这是何等旷达的人生态度,又是何等秀丽的诗情画意,何况还有花红柳绿、风暖莺歌的大好春光。春光愈好,愈动人酒兴。好风光配上好友、好酒,陆游的心里一定是暖融融的。昔日失意纵饮的“酒徒”转眼成为“衰翁”,真是光阴易逝呀。借酒助兴,这时的陆游一定对范成大寄予很大的希望,渴望能给“衰翁”纵横的舞台。可是,事情却没有按照陆游的想象发展,“百年光阴半归酒,一生事业略存诗”(《衰疾》),陆游唯有把心事寄于酒中。所以,陆游写饮酒的诗篇很多,他所写涉及酒的诗词近两千首,其中标题带“酒”的就有370首。

陆游从不避讳自己与酒的深感情,如“平生百事懒,惟酒不待劝”“淋漓诗酒无虚日”“流年尽付樽中酒”,还有“只将独醉作生涯”“嗜酒在膏肓”“半醒半醉常终日,非士非农一老翁”等。

陆游喜欢把酒喝醉,“泥醉醒常少”。他“醉”的范围很广,“醉”的形式很广,“醉”的内容很广——“醉中往往得新句”。他喜欢写题目带“醉”的诗,一步到位,醉后抒发自己的真性情,如《醉歌》《醉题》《醉吟》《醉书》《醉乡》《醉市》《醉归》等;还有“醉”中旅游,如《醉中登避俗台》《大醉梅花下走笔赋此》《醉中怀眉山旧游》《醉书秦望山石壁》等。

不过,陆游绝对不是酒鬼。他之所以狂醉,那是因为他壮志难酬,空留遗憾——“学剑四十年,虏血未染锷”(《醉歌·读书三万卷》)、“丈夫不虚生世间,本意灭虏收河山”(《楼上醉书》)……

陆游如此“醉”,是因为他惦记着南宋的命运,国恨乡愁都徜徉在酒里,虽不能“执戈王前驱”,却时刻发出忧思报国的最强音。所以,纵观陆游关于酒的诗,有的侧重于感慨世事而痛饮,如《饮酒》《神山歌》《池上醉歌》等;有的侧重于愤激报国、壮志难酬而痛饮,如《长歌行》《夏夜大醉醒后有感》《楼上醉书》等;有的侧重于借酒挽回壮志,如《岁晚书怀》等。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唐代白居易的酒温润可口,而陆游融入“飞雪”的酒一定是冰凉冰凉的。

“醉”书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美酒只能增加陆游的惆怅,只能激起他对家国更加执着的爱。不能上前线施展平生才智和抱负的苦恼,让陆游只能在春暖花开闲暇时光里,以“书写”喻“作战”,在自己钟爱的“书法”中排兵布阵、运筹帷幄。

胸中磊落藏五兵,欲试无路空峥嵘。

酒为旗鼓笔刀槊,势从天落银河倾。

端溪石池浓作墨,烛光相射飞纵横。

须臾收卷复把酒,如见万里烟尘清。

丈夫身在要有立,逆虏运尽行当平。

何时夜出五原塞,不闻人语闻鞭声。

——《题醉中所作草书卷后》

陆游无法实现其理想,心中郁闷。他每天只能练练书法,打发日子。每每手握狼毫,陆游就会心潮澎湃。他奋笔疾书,好似在指挥千军万马,胸中藏有数不尽的用兵韬略,可惜一直报国无门,白白浪费了这惊人的才华。诗人怀才不遇、报国无门的无奈失落,令读者忍不住为之抱不平。在失意落寞彷徨中,陆游为国作战的愿望难以实现,只能通过书法艺术的形式抒怀解忧。

陆游书法写意。写字对他而言,像是在参加一次次真实的战斗。每每喝醉草书,以酒作为旗鼓、以笔作为长矛,得心应手挥动“武器”,笔势急骤,如同银河从天而泻一般。这是陆游以书前比喻战前,是蓄势,笔力千钧,给人以势不可遏的感觉。酒是进军的旗鼓,笔是杀敌的刀槊,勇士以气吞万里的声势向敌人冲锋的情景在这里重现了。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陆游书写之前总是要作好充分的准备。他先是慢慢地在端砚中“研”好浓浓的墨汁,准备充足的“粮草”,然后提笔疾书,烛光映射着他纵情挥笔泼墨的身影,真有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大将风度。陆游以书中疾笔比喻战中拼杀,展现了李白《草书歌行》中“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同楚汉相攻战”诗句所描写的意境。勇士挥刀杀敌、纵横驰骋、所向披靡的情景在这里重现了。

挥毫的陆游,笔走游龙,转眼间,他把“敌军”杀得片甲不留,拼杀声尽息。这个时候,陆游笔定神凝,一幅狂草完成。他收起书卷,重又把酒壶拿起,重重地喝上一口,静静品味自己的“杰作”,如同看见了山河万里清平的气象。这是陆游以书后的喜悦比喻战后的欢快,展现了胜利凯旋、设宴庆功的场面。须臾收卷之神速,举酒复饮之惬意,旗开得胜之迅疾,狼烟尽扫之自豪。勇士横扫千军,敌人不堪一击,如鸟兽溃散的情景在这里重现了。

“夫战,勇气也。”大丈夫要敢作敢为,几番搏杀,敌军的气数已经差不多消耗殆尽了。陆游又长长地喝了一口酒,继续有滋有味地欣赏自己的草书“杰作”。在陆游的心中,大丈夫就应敢作敢为、杀敌报国。诗人的愿望非常美好,尽管他用书法的形式遣怀抒忧,但依然没有忘记现实。不知不觉之中,陆游又举起酒壶,杯子里怎么没有酒了呢?他摇了摇空空如也的酒壶,长叹一声:什么时候能看到宋军像当年汉军一样出征北伐,不再只听到纸上谈兵的喧哗,而是马鞭奋扬的声音呢?陆游渴望参加收复国土战斗的迫切心情非常直接地表露出来,展示了一幅夜袭敌营的生动画面。而诗人纵马疾驰、英勇矫健的身影也跃然眼前。

陆游在平常练习书法的过程中过足了报国杀敌的瘾。其实,日常生活中的一切事物都会被陆游写入诗作中,融进诗人深厚的爱国情感里。他看人画马,便联想到“毛骨若此三千匹,衔枚夜渡桑干碛”,想象着铁骑北伐;赏牡丹时,便联想到“周汉故都亦岂远,安得尺箠驱群胡”,想到洛阳沦陷;听夜雨时,便联想到“中原腥膻五十年,上帝震怒初一洗”,想到收复中原……

陆游特别爱在“醉”中书法,醉酒醉书结为连理,激情万丈、气势如虹,如“赐休暂解簿书围,醉草今年颇入微”(《醉中草书因戏作此诗》)、“绿蚁滟尊芳酝熟,黑蛟落纸草书颠”(《醉书山亭壁》)、“纵酒长鲸渴吞海,草书瘦蔓饱经霜”(《夜饮示坐中》)等。诗人报国无门,只有在“醉”书中尽情挥斥方遒。

“醉”花

陆游爱花,年少时“醉”梅花,并以梅花明志。趁着1176年和煦的春风,闲居无事的陆游遍游成都的各家花园,欣赏名花,特别沉“醉”于海棠花。

为爱名花抵死狂,只愁风日损红芳。

绿章夜奏通明殿,乞借春阴护海棠。

——《花时遍游诸家园》其二

春暖花开,草长莺飞,百花竞放,万紫千红。每天早晨简单吃点早餐,陆游如上班一样早早出门。他迎着暖暖的春风,尽情游历成都的各家花园。这一时期,赏花成为他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陆游不仅成了海棠“花痴”,居然还爱得发了狂。在他眼里,每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花都富有生命,生怕风儿吹残了花朵,怕烈日晒萎了花朵。他总是感叹上天无情,不懂得怜花惜玉。花儿盛开的春天,为啥要风雨依然、阳光依旧?这样一来,那些鲜艳的海棠花很快就消瘦、枯萎、脱落。他异想天开地要连夜写青词向玉帝启奏,恳求他多安排阴天,庇护这娇艳的海棠花。

陆游因为爱花,所以惜花。一个“狂”字,表现出诗人惜花、爱花的深情。确实如此,陆游对海棠情有独钟,他一生为海棠作诗二十多首。他是一个海棠迷,可谓海棠的超级粉丝。陆游之所以如此痴爱海棠,是因为海棠之艳丽繁华,还有海棠之残枝衰容。这就要说一说陆游与海棠的“奇遇”了。

陆游初遇海棠就被其华丽的美所感动。南宋乾道六年(1170年),四十六岁的陆游入蜀,沿江而上来到南充樊亭。诗人初次领略了西蜀海棠之盛,已有“叹为观止”之感。岂知南充樊亭的海棠比起成都碧鸡坊的海棠来,不过是“小巫见大巫”。沿着诗人进入四川的路线,由南充到成都,海棠似乎已随同诗人一起探幽访胜。从此,海棠在陆游心中成了美的象征,他对海棠爱得发狂,“成都海棠十万株,繁华盛丽天下无”(《成都行》),可谓推崇备至达到无以复加的程度。

陆游第二次与海棠偶遇,其“残容”也让他感慨万分。南宋乾道八年(1172年)春天,寒食节前后,陆游入住四川绵谷的一个“驿铺”,目睹了几株花期已过的海棠。陆游想到自己四十八岁的年纪,竟获得到南郑从戎报国的机会。他心中感慨万千:从戎报国的最佳年龄已过,收复中原的机会才姗姗来迟。“凄凉古驿官道傍,朱门沉沉春日长。暄妍光景老海棠,颠风吹花满空廊。物生荣颓固其常,惜哉无与持一觞!游峰戏蝶空自忙,岂知美人在西厢?我虽已老犹能狂,竚立为尔悲容光。盛时不遇诚可伤,零落逢知更断肠!”这首《驿舍海棠已过有感》道出了诗人心中“书生老去,机会方来”的慨叹。不过,陆游眼见海棠,虽然“花容”憔悴,风骨却不老,依然想象着它盛开时的壮丽,使他信心十足。

这一次游成都各家花园,陆游简直无法抑制对海棠的喜爱之情——“走马碧鸡坊里去,市人唤作海棠颠”(《花时遍游诸家园》其一)、“枝上猩猩血未曦,尊前红袖醉成围”(《花时遍游诸家园》其六)、“重萼丹砂品最高,可怜寂寞弃蓬莴”(《花时遍游诸家园》其七)、“海棠已过不成春,丝竹凄凉锁暗尘”(《花时遍游诸家园》其十)……陆游心中的海棠就是美人,海棠是诗人的知音,可谓“零落逢知更断肠”。他为海棠“颠”“狂”“惜”“愁”“怜”,把海棠誉为百花的魁首、美的化身,认为自己今生今世看不足,来生来世以至千年万载也永远看不足。

陆游离开四川三十多年后,八十四岁高龄(即辞世前一年)的他仍然对海棠念念不忘,还创作了一首《海棠歌》,对其赞不绝口。“碧鸡海棠天下绝,枝枝似染猩猩血。蜀姬艳妆肯让人,花前顿觉无颜色。扁舟东下八千里,桃李真成仆奴尔。若使海棠根可移,扬州芍药应羞死。风雨春残杜鹃哭,夜夜寒衾梦还蜀……”确实如他自己所说的“为爱名花抵死狂”也。

那如火如荼、繁华美丽的海棠,是不是如那刀光剑影的抗金战场呀?这恐怕才是陆游爱其盛况“醉”花的真正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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