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在汉水上游 丁小村
几位远方朋友来游汉中，我作为本地人需要尽地主之谊，必须的一个程序是带他们品美食。他们都是喜欢旅游的朋友，当然是见多识广，脚能踏多远，舌尖上的风景就有多宽。关于本地美食，朋友们毫不客气地给我定下两个原则：一是要逛夜市，二是要品小吃。
通常，我们到一个陌生的城镇，夜市和小吃是了解一个地方的途径。理由有二：第一，凡夜市都是当地老百姓聚集的地方，老百姓喜欢吃的，也就是当地的招牌美食；第二，凡是小吃，都是当地原生的美食，它往往体现了当地的口味、物产，乃至也体现了当地气候生态的利弊。
那么吃什么呢？
朋友说：你们汉中是鱼米之乡，吃当然就吃这个。
鱼米之乡这四个字却是有来处的。在唐宋以前，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多在中原，也就是秦岭淮河一线以北。由于气候水土原因，在秦岭淮河一线以北的中原地区，有鱼且产米的地方并不多，盛产这两种东西的地方就更少。要说离中原最近的“鱼米之乡”，当然非汉中莫属了。
在一个现代城市里，鱼和米算是最普通的日常食料。半坡遗址的陶土大碗上的鱼纹和河姆渡遗址的稻谷，让我们知道，在五六千年以前，鱼和米就摆上了我们这个民族的餐桌。
在汉中，鱼和米，带给我们不一般的味道，又古老，又新鲜。
城市的烟火味汉中好些街道都是古汉中城的主街道，在近二十年的城市变迁中，它们退居为繁华城市的次要角色。新建筑和尚未拆除的老街道并存，透过两旁的小街巷，甚至能看到一些尚未被抹去的老城的痕迹。黄昏时分，街灯明亮起来，这里的大排档也忙乎起来。烹煮烧烤，使得这条繁华的街上油烟滚滚，作为一个汉中人，我多少有些歉意——从环保角度来讲，这并不好。
朋友则善解人意地说，如果这个城市没有了夜市，没有这样的人间烟火，那么它岂不是死气沉沉？
说的有理，我们找个摊位坐下，准备吃“米”。
汉中面皮全国有名。很多外地的朋友都知道汉中面皮，却不知道汉中面皮也是多姿多彩的。
汉中面皮是把米磨成浆，舀浆在笼中，大火蒸熟成米皮；米皮凉后，大刀切成指头宽，浇上熟菜籽油、花椒草果各色香料煮成的调料水，加入辣椒油酱油醋味精，一碗红艳鲜香的凉皮就调成了。吃的人辣得舌头生疼，嘴巴上满是红油，嘴唇艳红。这是很多人喜欢的汉中凉皮，也是汉中人主打的日常早餐品种。
凉皮之外还有热面皮，炒面皮。热面皮是刚出笼的滚烫面皮立切立拌，浇上热热的汤汁，汤汁有西红柿炒成，也有鸡丝汤，可以千变万化；炒面皮则是加入蔬菜肉末青辣椒，炒得鲜香麻辣的一盘。光面皮的做法，在夜市上也让人眼花缭乱，倘若一样来一份，可能我们的胃会难以容纳。所以虽然同行五六人，也只能每样来一份，算作浅尝而知味。
在一片快慰劲爽的品咂中，各种面皮让朋友们赞叹不已。麻是够麻，辣是够辣，但免不了让人感觉口舌受到强烈的挑战。
这时候叫来一簸箩小巧圆圆的东西，我招呼朋友们尝尝。这是汉中的另一种米做的美味：米糕馍。看上去圆润白嫩，热腾腾中溢出甜美清香，惹人食欲。米糕馍是用米打成浆，团成小孩拳头大的小圆馍，加糖，蒸熟做成。也有人不加糖，抹上蜂蜜吃。即便不加糖不加蜜，咬上一口，也是满口稻米的香甜。
我对朋友们说，米糕馍是童年和老家给我的最甜美的记忆。
几十年前在一个小镇上读书，镇上卖米糕馍的老杨，每天早晨九点钟会准时到我们校园来，他端着一簸箩白白的香香的米糕馍，每个五分钱，课间十分钟，这一簸箩米糕馍被一抢而光。在大冬天的早晨，教室里每个学生都捧着一个热气腾腾的米糕馍，吃得津津有味。
在桨声灯影里的沉迷我带朋友们去汉江边品“鱼”。正是城市华灯明媚的时候，来到稍微远离繁华市声的城南，在江滨，我们找个烧烤摊围桌而坐。河堤下边是灯火阑珊的汉江，汉中城南汉江河滨聚水形成一江两岸的水景，在夜晚两岸灯火闪烁，一江倒影斑斓，夜风吹拂，朋友无不舒服靠在沙滩椅上，虽未吃鱼品酒，却早已沉醉在这桨声灯影里的美妙夜色之中了，恍若来到六朝古都的秦淮河。
我为朋友们要一道烤全鱼。三两以上的鲫鱼，撒上各色调料，蘸以清油汤汁，滋啦啦的烤声中，香味已经溢满空气。脆生生咬一口之后，才知道鲜美柔和的鱼香。汉江鲤鱼则被片成鱼片，在烤架上油脂溢出，鲜香散发。外来的朋友特别喜欢烤鱼鳔，鱼鳔独有的口感，牙齿咬上去筋道而又不费力，舌头则被鱼香和各色调料所诱惑，令人欲罢不能。
江边的音乐喷泉此时正放着汉中民歌，山妹子高远清丽的嗓音，把人带进了秦巴大山之中。这时候一条华丽的游船，从江上滑过，迷离绚烂的灯影中，人们坐在船头，悠然地听着水声品着绿茶。
临水而居的日常美食在汉中，鱼的种类多，鱼的吃法也多。而鱼庄鱼店在汉中比比皆是，不出三五步都能找到，每一家都有自己拿手的鱼美食。番茄鱼，麻辣鱼，石锅鱼，各种滋味；黄辣丁，白鲢花鲢，各色各类。
往往是一大盆，加入各种菜蔬，吃得人满头大汗；酣畅淋漓之后，来一碗清炖鱼头汤，解了油腻麻辣，却又勾起来新的食欲。
和鱼一样来自水中的美食，在汉中还可以品到更多。
炒田螺，蒜姜椒盐，样样重口味，却可以让人大块朵颐。炒河虾，则是来自汉江里的小虾，加以青辣椒和姜葱蒜，爆炒而成，一盘小虾做下酒料，足以让酒徒一醉。
干炸小河鱼、油炸面鱼，都是来自山中小河的小鱼，往往是汉中农家饭菜中的佳肴。
民间的芳香一清早，我带着朋友们来到一家小店，小店只做两种小吃，这是汉中略阳县的标志小吃：罐罐茶，菜豆腐节节。几乎在汉中每一个县，都有当地的一两个主打小吃，像略阳罐罐茶和菜豆腐节节，可以说独一无二，是地道的乡土滋味。
外来的朋友很难理解的是菜豆腐节节，这种东西到底是什么，是面，还是豆腐？是菜，还是主食？菜豆腐节节是鲜豆腐带汤，加玉米小麦面条煮熟，吃的时候佐以各色凉拌菜蔬、青辣椒、红油辣子、蒜和葱。千般滋味，却又清爽可口。
至于罐罐茶，传说当年诸葛亮南征蛮族，途经川甘陕交界的略阳一带，士兵感染瘴气都生了病，诸葛亮请教乡人，才知道本地有这么一种吃食。做法是在陶土瓦罐中放入茶叶藿香等多味草药，烧成汤，加以核桃仁、炒米、炸面果、腊肉、土豆丁等，熬煮成一罐浓香四溢的油茶。士兵吃了这种食物，自然解除了瘴疠，恢复了健康。罐罐茶中的藿香和茶叶都有解毒开胃的作用，有药疗效果，又是食物，既能饱腹，又能调制身体。朋友听后，觉得有趣，就连不喜欢藿香气味的人，也捏住鼻子吃下第一口，没想到第一口吃下去，藿香气味冲淡了，满口溢香，果然胃口大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也哺育一地的文化。从“鱼米”可以看出，汉江美食之能吸收八方风味，将美味集大成，让人吃一桌而知百味，品一方而通八方。这是汉水上游文化交融沟通的一个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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