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记略阳 丁小村
一
某一年，我去略阳，在汉中汽车站买了一张车票，就踏上了一辆去往甘肃徽县的长途班车——经勉县，过茶店，登煎茶岭，下何家岩，到接官亭，就接近略阳城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大部分是在河谷山峡中行走，爬坡转弯穿山越岭，有时遇到公路整修、有时遇到路坡塌方、有时候停车休息……差不多走了五个多小时，看到略阳钢厂的高炉的时候，已经近黄昏了。估计去终点徽县的那些乘客，到站时就天黑了吧。
略阳，真是远啊！
但这远山远水的地方，却是秦岭腹地最有名的一座小城。
它是古代穿越秦岭的一个必经之地。
汉唐嘉陵古道，为了绕过秦岭最陡峭的地段，从陈仓到两当，经徽县成县盆地，过青泥岭到宁强，一路沿着嘉陵江狭窄的河谷地带，穿过秦岭，到达广元——
这条蜀道，是最古老的蜀道之一。李白写道：青泥何盘盘，百步九折萦岩峦——对古人来说，走这一趟出秦入蜀之路，至为艰险。
二十世纪中叶修成宝成铁路，乃是第一条翻越秦岭的铁路线。为了上秦岭，特意设计了最复杂的铁路线，为火车装了两个车头：这火车上坡就像陕北的驴脾气，需要一个人在前边拉，一个人在后边打……
火车经过秦岭最高处，一路向南下行，这下山驴经过的第一站就是略阳车站。就像一个艰难爬坡的人，喘着粗气，终于到了一个平缓的休息地，这才舒心畅气，到了略阳站，所有人的心都放松下来——因为最艰险的地方刚刚走过。
二
按照地质学的推演，从前秦岭地区是一片古海，后来地质变化，古海枯竭，秦岭崛起，西南部形成了宽阔平展的四川盆地，陕西南部则成为秦岭南坡和汉水谷地。
再后来，西段秦岭地区又重新隆起下陷，隆起部成为秦岭西段的重叠山岭，下陷部变成了汉中盆地。隆起的部分也把古老的汉水源头分开，西部的河流变成了嘉陵江上源，东部的河流成为汉水的源头。
略阳的西汉水，原本也是汉水的源流，因为这种地质变化，成了嘉陵江的源流。略阳成了长江最大的两条支流——汉水和嘉陵江的上源。
因为这些地质演化，也使汉中西部的三个县：勉县、略阳和宁强的山区，成为陕西著名的“金三角”，矿产资源丰富，盛产有色金属。
略阳因此成了汉中乃至省内的著名交通枢纽和工业重镇。地处陕甘川三省接壤地带，成为从大西北到大西南、从关中到川蜀的重要通道和驿站。有铁矿、磷矿、金矿……走在略阳山间，随处可见采矿洞坑、运矿滑道、炼矿高炉。这里还建有为整个秦岭西部地区的工厂、铁路供电的略阳电厂。为各种工厂提供原料的略阳钢厂。还有各种铁路机构：铁路医院、铁路子校、铁路商店……
上世纪90年代以前，略阳大名鼎鼎：工厂多，铁路重镇，街头熙熙攘攘，来往天南海北的人；耳边喧喧嚷嚷，听的秦蜀巴陇韵。
地接三省，你不知道你向他问路的，是陕西人甘肃人还是四川人；街头小店的店主可能是四川人，他的房东则是陕西人；打饼子的老张是甘肃人，他媳妇是四川人，他儿子的户口可能在陕西。工厂里有上海人山东人，铁路上的职工可能来自东北或者江南。
这样的略阳，是见多识广的略阳，风俗杂糅，味道八方——吃的东西南北味，说的南腔北调声。
三
略阳，不是穷山恶水的偏僻之地。因了这铁路、因了这厂矿，理所当然成了古老封闭的汉中的一个进进出出的门户、一道色彩缤纷的窗口——好客热忱才会大门敞开，见多识广因此天地宽广。
过去我们把平原叫大地方，把山里叫小地方，大地方的人大气、大方、大大咧咧；小地方的人小气、没见识、小门小户。略阳则完全颠覆了这个认知：它是一座秦岭腹地的小城，却见识过古往今来的盛衰风云，走过无数的名人大师；它是山中的一个小码头，却飘摇着天南海北的樯帆，摆放着四面八方的物产——略阳因此不小气、不少见识、不小门小户。
前年略阳县公开征集城市形象宣传语，来自全国各地的高手都纷纷出手，为略阳写一句响亮的宣传语。略阳县有众多的文友，各种企业和行政单位也聚集了一帮才子，我跟他们开玩笑说，这个形象宣传语理所当然该你们写，没有谁比你们更熟悉略阳、热爱略阳！后来征集临近截止期，宣传部的好友们，鼓动我也写几句——他们知道我喜欢略阳，喜欢略阳的人，略阳的美女们是汉中最时髦的、略阳的朋友都豁达重情义、略阳的罐罐茶让人口舌生香、略阳的山水让我既想当“仁者”又想当“智者”……
这时刻，略阳，猛然成了我的灵感之源，我冲口而出，写了八个字送给略阳：
三省气派，两江风流。
四
此地勾连三省，因此有天地宽广的气派，有开放与包容的大气，有见多识广的见识。
听够了东西南北声，略阳的子弟到任何一个地方都不陌生。吃惯了八方美味，略阳人有自己的挑剔和包容的胃口。见过三省六路的人，略阳人有四海兄弟的古道热肠。
此地乃是嘉陵江和汉水之源，嘉陵江和汉水乃长江最大的两条支流，可谓百川从此过，大江日夜流——
略阳是唐诗中经常写到的，略阳也是古来画家钟情的山水写生地；略阳文风鼎盛，是诗性的略阳：古老风流、现代风采、人情风味、山水风韵……美好之地、美好之名，可以百代风流。
这样想来，略阳，真是个好地方——虽然我在长途班车上晃荡了五个多小时，人已经近乎昏蒙，一下车，走出车站，站在城中八渡河边，一阵山峡的风吹过来，立刻清爽起来：山近得伸手可以触摸到一抹山色，水清得可以伸手掬起一捧清澈。晚上坐在窗边品茶，抬头见山月，于是就想：水流八方，能够让人自省；山高为峰，可以让人激荡——连我这样一个闲人，也顿时有了无数仁智之心。于是山水之美，化为人生之美；生活之美，又尽在人境之美。
这就是略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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