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注定是一首失败的诗□裴祯祥 (陕西 汉中)

天水晚报 2019-10-24 17:10 大字

去镇上

从下沟渠到镇上,要经过白铁皮屋子

穿过小火车站,在铁道上走十五分钟

我们谈论着学生,非典,黄家驹的

某首歌,比如《冷雨夜》

铁道边觅食的乌鸦,被我们的脚步声

屡屡惊起,如黑色的石块,抛向天际

我们去镇上,吃饭,喝酒,买日用品

并与理发店的女孩子,搭讪片刻

夜色很快降临,我们将披上黑袍

如几只硕大的乌鸦,在铁道上巡行

如黑色石块,被某种东西,抛向天际

唱 歌

这歌声里有树,有女孩子,有明亮的翅膀

有远方

这歌声里有站在山顶,徒然迎接白天与黑夜

在风雨中潸然泪下的树

这歌声里有明眸皓齿、粲然一笑

然后走向城市、不再回来的女孩子

这歌声里有被冷笑、暗箭与尖锐的铜

所洞穿的翅膀,它的明亮其实是因为单薄

这歌声里,有我们永远无法抵达的远方

野刺梨

如同山野中奔跑的童年

在记忆的舌尖上,酸酸甜甜地

滑动。我曾经喝过,醉过

为那永不再来的往日,笑过,哭过

最后一次,外爷,是你

带我从马蹄湾回鱼煎坝的路上

为了给小外孙解渴,试图

在铁轨上磕开那瓶暗红的野刺梨

当瓶底撞碎,那来自山野的

又回归山野,如同生活中开心的事

瞬间消失在坚硬的道砟缝里

那时你微微躬下、衰老的身影

多么像山地里一棵孤独的野刺梨

在经历了世纪的风雨后

你已成为泥土的一部分

而我活在人世,酸酸甜甜地怀念你

你不会看见,我全部的生活,只是

撞碎了瓶底,消失在道砟中的野刺梨

陪父亲看病

走在楼道里,我基本不说话

他远远落在后面

我走几步,就站下来等他

就像二十多年前,上坡背柴的途中

他站下来等我

冬天已经深了

窗外飘着细雪,风摇动花园中的枯枝

我望了一会逐渐迷蒙的天空

等医生来给他检查

他静坐在椅上,睡着了一样

老毛病是高血压,高血脂,腰腿疼

冠心病是近年来的事情

感冒发烧,是三天前的新病

量体温,验血,做B超……确诊之后

医生谨慎地给我交代着用药的方法

“后山那几块坡地,河边那两亩水田

不想放也得放下了

你已经把一辈子的地种完,现在需要静养!”

从医院出来,我终于打破沉默

说出隐藏很久的想法

他低声应答着。我知道

等他稍微好转,仍然会扛起锄头走向田间

像一个被一再打败的士兵,不断站起来

我也知道他终有一次会长久倒下

但我忍着伤痛与隐忧,在他身边走着

爬 楼

以前,从一楼到六楼

我一口气爬到头,在屋里等好久

父亲才出现在门口。

我没有问,他也从没说

这段时间,他都在做什么

后来我知道

他是站在每一层的楼梯间

抚着胸脯,大口喘气。每次他都要

积攒半天力气,才能到儿子

位于顶层的家

现在我每走一层

就停下来等他。我知道等也没有意义

我不能帮他喘气,也没法

把我的力气给他

但我还是站在那儿等他

就像他终将在某个地方,等我

响 动

我越来越愿意听到

父亲的响动

他在客厅,跟我说话的声音

他在屋子里走动的声音

他给母亲大声打电话、谈琐事的声音

以及夜深人静后

他在隔壁房间,打呼的声音

这些司空见惯的

我以前讨厌、躲避的声音

现在成了我惊悸灵魂的镇静剂

它们一再地向我证明

我还不是个孤儿,让我明白

活在世上,多么需要一个

睡在隔壁的

属于自己的上帝

堆雪人

把散落在野地上的雪

慌不择路

窜向车顶、石头与树上的雪

团结在一起,给他们一个

清晰的形象:有鼻子,有眼睛,有耳朵

然后离开

任雪人在野地的角落,在公园的一隅

把自己变为泪水,缓慢解体

比起那些没有堆成人的雪,它们要忍受

更长久的孤独

与更酷烈的,融化的过程。

过 年

阴沟中的雪尚未融化

阳光薄薄地落进院子里

一只麻雀瘦瘦地飞来

停在孤零零的杨树枝上

贴完对联,父亲取出

包裹在塑料纸中的小灯笼

我们把它挂在檐下,发现

它的红,变得更淡了些

稍晚一点,我们要去桑林坟

给亲人们烧香,放炮……

今年的老家很静,人很少

但母亲仍然在煮肉,包饺子

父亲的冠心病、高血压很重

但我们仍然会准时举起酒杯

红灯笼

每天晚上,红灯笼准时点亮

只是一秒钟的时间

我们就让正月的夜晚

结出了春天的第一批红果子

暗红的光

泊在台阶上、院子里

因为风,微微抖动

在老屋的门脸上,涂着腮红。

鞭炮响过后

村子里声息渐无。忙碌了一年的

锄头、犁耙与镰刀

静静挂在山墙上

我们睡在土房子里

岁月,悄默犁过我们的呼吸。

红灯笼照着这一切

包括下在命运深处的雪

药木院

这注定是一首失败的诗

我可以选择任何一个角度写下任何一座村庄

却写不好一个叫做药木院的村子

难道我要跟导游一样述说她地图上的位置

她名字的来历,她的山形地貌与风俗民情

难道我能写出她数百年来

怎样哺育一个姓裴的家族,以使他们

最终塑造出一个写诗的男丁,把她的美与恩情历数

难道我能写出,三十六年来她四围山中

草木的四季荣枯,以及窑坪河水的汹涌与细弱

难道我能写出上下秧田坝里

稻谷的成熟过程与油菜结实的原由

以及种植小麦、黄豆与玉米的黄土梯田

她的生成历史与厚度

难道我能写出那些黄牛一生犁地的总里数

和一个农民一生中用坏了多少把镰刀和锄头

我是如此无知,甚至不知道这些年来

我吃了多少父亲种出来的北瓜与土豆

喝了多少母亲临晨即起精心熬制的罐罐茶

真的,我也忘了统计爷爷给我钉过多少习字本

以及写那些影格,又熬掉了多少夜晚

如今他已住进村后的桑林坟

我却不能长歌当哭,讲出药木院于万一

但即使失败,我仍然要写下这些简陋的句子

如同我永远也不会知道

老坟和桑林坟埋着多少裴家的先人

但它们最终是我唯一可以长久居住的故土

陕甘川三省四地 实力作家联展

【作者简介】

主办:天水晚报宝鸡日报天水市作家协会宝鸡市作家协会汉中市作家协会绵阳市作家协会 特邀主持:刘 晋

(总第018期)

裴祯祥,陕西略阳人,生于1982年,陕西省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扬子江诗刊》《草原》《飞天》《延河》等,入围第八届诗探索·中国红高粱诗歌奖、第二届陕西省青年文学奖,荣获第二届陕西省青年文学之星。已出版诗集《指尖上的舞蹈》《水果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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