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映淮与王士禛笔墨“官司”及“毁坊”事述（连载一）
刘树江
明末清初，莒地有一位女诗人，她的遭遇令人唏嘘，她的才情堪称压倒须眉，其脍炙人口的诗词作品曾在京城广为流传，据称清代莒州的一次生员考试还以此为考题。她的生平、诗词作品入选地方史志及多种集子，信史载记她与清代著名文学家、诗人王士禛有过一段笔墨“官司”，民间传说她因国恨家仇一怒之下毁掉了朝廷为旌表其节孝所建木坊，其故事在莒地家喻户晓，其才质、情怀、品行影响感染了一代又一代人。她就是著名女诗人纪映淮。
纪映淮(1617—？)，字冒绿，小字阿男，江宁上元（今南京市）人，明末清初女诗人，著有《今冷堂词》。纪映淮出身书香门第，父亲纪青、兄长纪映鍾，皆为明末爱国诗人，著述颇多。纪映淮自幼聪慧贞静，受父兄的熏陶影响，攻读经史，精通韵律，少女时代就写出了一些才华洋溢的诗篇，与侄女纪松实都以诗名为时人知晓，十八岁与莒州人杜李结为夫妇。
纪映淮的公爹杜其初，莒州人，明天启元年（1621）辛酉科举人，天启二年（1622）联捷壬戌科进士，崇祯初年任绍兴知府。当时，纪氏全家客居绍兴，与杜氏交往甚密。杜其初子名杜李，为莒庠生，随父亲到任所。杜李与纪映淮岁数相同，且有诗才，纪氏父子见到杜李后心里很喜欢，于是把纪映淮嫁给他。崇祯八年（1635）二人完婚，婚后夫妇相敬相爱，琴瑟谐美。翌年，纪映淮生一子。杜其初任满解职，全家迁回莒州老家定居。崇祯十三年（1640），杜其初病逝，至此杜家家道开始败落，生活日渐贫困。虽然生活窘迫，但杜李、纪映淮夫妇恩爱愈增。清代莒地著名文人陈嶦《荣烛堂随笔》记载：“居闺室擘笺斗捷而达旦，忧谈国事而忘食。”
崇祯十五年(1642)冬，清兵自直隶(河北)南进，旋即占据穆陵关，危及莒城。杜李劝纪映淮携子扶母离莒城至乡下避乱，自己约十数好友投知州景淑范部下守城抗清。拒守数日，终因寡不敌众，莒城被清兵攻陷，杜李与知州景淑范坚贞不屈，慷慨就义，被莒人葬于“好汉茔”。民国《重修莒志》，杜李列《忠义》传：“杜李，绍兴府知府其初子也。州庠生。崇祯壬午，与知州景淑范，婴城固守，城破以身殉焉。”
兵祸离乱，国破家亡，民不聊生。纪映淮一家逃离莒城，孤儿寡妇，又要赡养七十岁的婆母，艰难凄苦，生计之难，不言而知。清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记载：“壬午城破，夫被难，淮与姑先避深谷中，毁面觅衣食供姑，得不死；身与六岁儿皆忍饥冻。柏舟三十余年，以节孝旌闾。诗词系少时作，称未亡。曰：‘此非妇人事也，少作误为人传，悔不及。\’遂绝笔不作。”国恨家难，心如死灰，加上生活所迫，致这位风华正茂、不让须眉的女诗人，从此搁笔。
纪映淮的诗词，至今仍有不少在民间流传，有些在明清版本中还能找到。她早期的诗词，格调明快开朗，语言清新朴实，如《秦淮竹枝词》：“栖鸦流水点秋光，爱此萧疏树几行。不与行人绾离别，赋成谢女雪飞香。”诗中不但表达了诗人乐观欢快的心境和对自己天赋的自负，也流露出她在诗作中的炼字功夫，因此，受到了当时诗坛盟主王士禛的赞赏。
纪映淮作品善于状物抒情，画面惟美，感情真挚，情景交融，风格婉约，具有较强的艺术感染力。如《南歌子·秋思》：“翠菊娇秋色，金蓉衬晚霞。倦来无力倚红纱。恨杀孤鸿一点，叫天涯。”词写秋思，通篇没有一个“思”字，却处处流露出思念之情，含蓄委婉，动人情怀。《桃园忆故人·暮春》：“楼前花逐东风舞，惟有杨花堪妒。一味入帘穿户，不管愁人顾。枝头杜宇声偏苦，叫得斜阳欲暮。门外残红无数，零落横塘路。”这首词上阕以拟人手法写杨花，反衬主人公之愁，下阕偏于写景，境界凄凉悲伤，通篇以景结情，情景交融。《小重山·秋闺》：“萧瑟幽闺更漏长。庭前丛桂发，暗飘香。月明露白渐生凉。轻风起，时拂郁金裳。远雁一行行。相看还伫立，怯空房。幽怀几许总难量。兰缸灺，花影欲窥窗。”这首词系写闺怨，无论状物写景，都深挚委婉，曲折尽意，词风婉约凄丽，很有李清照风格。《无题》：“细竹深阴覆碧纱，石床书帙昼抛斜。半帘幽润侵寒雨，一衲孤馨染落花。流水穿林寻野鹤，夕阳归树护栖鸦。春山淡漠无人共，遥倩诗囊贮乱霞。”诗写幽居，却不免带有落寞、惆怅之情。
纪映淮诗词作品具有较大社会影响。相传，《秦淮竹枝词》诗中“栖鸦流水点秋光”句，当年曾在京城广为流传，成为脍炙人口的绝句。清朝莒州一次生员复试，还以此句为文章题目。由于明清鼎革，战乱之际，纪映淮诗稿散失，清初诗坛巨匠王士禛获《秦淮竹枝词》，不知作者身世，奇其才，而作《秦淮杂诗》以和：“十里清淮水蔚蓝，板桥斜日柳毵毵。栖鸦流水空萧瑟，不见题诗纪阿男。”此诗不久为纪映淮兄长纪映鍾所知，怒笔致书责备王士禛，王知情后深以为过。王士禛本为无心之失，却有心救赎，后为纪映淮请诏于朝廷，令莒州知州督导，建节孝木坊于杜府门前，以彰纪映淮节孝。清施淑仪《清代闺阁诗人征略》记载：“王阮亭尚书作《秦淮杂诗》，多言旧院时事，内有‘栖鸦流水空萧瑟，不见题诗纪阿男\’句。阿男兄映鍾寓书责之云：‘以青灯白发之嫠妇，与莫愁、桃叶同列后世，其谓之何？\’阮亭谢之。后入官礼部郎中，乃力主覆疏旌其闾，笑曰：‘聊以懴悔少年绮语之过。\’”
民间相传，纪映淮对此褒奖毫不领情。据称，节孝木坊落成次夕，纪映淮借得耕牛数头，将木坊拉倾，以示国破家亡之恨，随之合家离城。纪映淮弃家离走时，自书白纸对联于府门：“义士洒血照日月，节妇食泪赡孤亲。”知州得悉，惟恐获反清复明抗上之罪，立即谎拟报文：“杜纪氏，居孀不贞，木坊始立而自倾。纪无颜见街坊父老，弃宅而逃，不知所往……”一些拍马文人谎编俚曲、故事，诽谤纪映淮，以致谬种流传。莒邑正直文人，为纪映淮代贴春联：“枯竹避霜护幼笋，黄花含露傍新坟”；“清霜匝地寒透骨，明月照窗暖到心”；“嫠燕偎雏泣杜宇，孤蝶傍枝吊李花”。以上传说，在莒地民间著述中多有记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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