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学巨匠顾颉刚 流寓蜀地求真知(上)

华西都市报 2018-06-20 07:46 大字

顾颉刚在书房。

顾颉刚。

顾颉刚编著的《古史辨》。

曾经的燕京大学。

顾颉刚致华大博物馆馆长郑德坤信。

雷文景文/图

顾颉刚先生曾说他想要的生活很简单,只有两种,一种是“充军式”的生活,一种是“监禁式”的生活,前者是容许他到各地去搜集资料,开辟学问的疆土,后者是把他关在图书馆和研究室里,远去人事的纷扰。

顾颉刚(1893-1980),江苏苏州人。原名诵坤,字铭坚。中国近现代学术史上有着重要影响的“古史辨”学派创始人;中国历史地理学和民俗学开创者。1939年9月至1941年6月、1944年7月至1945年1月客寓成都,在华西坝“五大学”之一的齐鲁大学主持国学研究所。流寓四川的时间更达6年余。在此期间,他的足迹遍及四川各地,广泛搜集资料,而在成都郊外的赖家院子,他远离尘嚣,埋头著述,努力践行着他“充军”与“监禁”的妙喻。

人事烦扰

促使他从昆明流寓成都

民国时期的文科学者大都写得一手好对仗,顾颉刚和吴宓亦谙此道。

抗战时期,燕京大学在华西坝举行复校两周年庆典,吴宓一口气撰写了四副贺联。其中“玉砌雕阑,望衡对宇。锦江翠海,异地同心”一联,颇能反映华西坝“五大学”联合办学的历史境遇和同仇敌忾的决心。时任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所长的顾颉刚不让吴宓独美,亦挥笔撰写一联贴于燕京大学大门。该联为巨联,巨檗大字,由顾颉刚手书,字迹酣畅,风神毕露。联云:“话旧他年,毋忘在莒。誓心此日,必事沼吴”。

联语所用二典,正合其时,提醒人们在中华民族艰难困苦之际,当卧薪尝胆,收复神州大好河山,这是1944年12月7日的事。半年之后的1945年新年,这位以《古史辨》名噪神州的史学巨匠,时刻都在忙碌着的身影便消失于成都。

顾颉刚抗战期间在四川逗留的时间有6年多,成都与他的缘分不浅,期间曾两度到成都主持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第一次住了一年零九个月,先在华西坝,后迁北郊赖家院。第二次住的时间只有半年,研究所已由郊区迁回华西坝鲁村。

第一次来成都之前,和许多流寓学者一样,顾颉刚辗转过不少地方。1937年到过甘肃、青海两地,1938年又应熊庆来之邀去云南大学任教,但三地的生活对他而言并不惬意,这大半缘于一些人事纠纷以及他的身体状况不能适应高原气候。1939年1月,他在昆明北郊的浪口村觅得一处居所,本以为城郊是安静的治学之地,但他却仍不能安下心来,他曾在日记中写到:“久羡乡居,今始实现。浪口系一小村,夜中寂甚,不独无人声,亦且不闻犬吠,如住此间,尚不能将予神经衰弱治好,且不能写出几部书,则予今生无望矣。”

过了一个月又写:“此间空气稀薄,不适于我心脏,苟果如是,则只得离开云南矣。”

这样的身体状况无疑深深困扰着他,再加之,虽然他躲在浪口村写下了不少论著,在学术上有所收获,但却躲不开一些人事烦扰。那时候,著名的西南联合大学也在昆明,一些钦慕他的学生经常来到云南大学问学于他,这遭到一些人不满,他的心中不免存有芥蒂,促使了离滇之意。几个月后,机会来了,时游历昆明的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和历史系主任张维华前来拜访,表示欲在成都恢复该校的国学研究所并礼聘他主持所务,这不啻正合他意,离开高原去到川西平原的心愈加迫切,用他日记中的话说:“云南天气忽冷忽热,实在受不了,虽被挽留,去志决矣。”

群星荟萃

﹃华西坝﹄成为文人天堂

在顾颉刚的学术生涯中,似乎从来就没有像钱穆一样“萧寺读书”的静谧生活,总是在治学之中贯穿着客来迎往的繁杂事务。由于他治学的范围愈划愈大,又和“政府拨款”的缘分时有龃龉,这种状态也就不奇怪了。

然而,当他1939年的秋日踏上天府之国成都,他忙碌的脚步声得以稍稍放慢了速度。“在前方,枪炮的声音惊天动地,到了重庆是上天下地,来到华西坝使人感到欢天喜地。”这段话,是顾颉刚在华西坝演讲中的一段开场白,足以见出他对成都治学环境的满意程度。

当年,流寓大后方的教师与学生流传着一个谈资,说重庆是“人间”,陕西城固是“地狱”,而“华西坝”则是天堂。那时节,在举国抗战的历史背景之下,云贵川三省共有内迁高校56所,也有人估计内迁西南的高校至少有70余所。四川省是聚集高校最多的地区,约有46所。成都接待了约8所学校,其中先后有5所集中在华西协合大学所在地华西坝,时称“五大学”联合办学。

一时之间,古锦城可谓群贤毕至,星光灿烂。燕京大学在北平时即拥有一批名教授,来到华西坝又聘请了陈寅恪、吴宓、萧公权、李方桂、徐中舒和赵人隽,其中前四人被称为燕大的“四大名旦”,校长梅贻宝是用双倍薪金将大师们聘来的。这些学者虽受聘于某校,其实往往是“五大学”共同拥有。

汇聚在华西坝的文科学者还有蒙文通、吕叔湘、朱少滨、闻在宥、马鑑、吴其玉、谢霖甫、伍非白、许寿裳、刘咸、刘朝阳、冯汉骥、傅葆琛、常燕生、庞石帚、李培甫、任乃强等。这些学者当中有中国会计学的鼻祖,有蜚声国际的人类学家,有中国乡村教育的先驱、有开创现代语言研究的硕儒、有里程碑式的历史学家,不能尽数。

在其他学科中,医科汇聚了一批中国名医。计有内科学家戚寿南,外科学家董秉奇,神经学家黄克维、程玉麟,眼科学家陈耀真,胚胎学家童第周,细菌学家林飞卿,病理学家侯宝璋,解剖学家张查礼等,皆为泰斗级的人物。

此外,中国牙科创始人林则,第一位牙科博士黄天启,中国公共卫生学之父陈志潜,中国生化学先驱蓝天鹤,数学家曾远荣、周太玄、魏时珍,天文学家李晓舫,药学家汤腾汉,皮革学家张铨,生物学家刘承钊,地球物理学家赖普吾等等领衔各领域的医生、学者、科学家皆集中于坝上。

同城的国立四川大学那时也汇集了一批名宿,如朱光潜,孙伏园、卞之琳、向楚、潘重规、罗念生等。而在此期来这里做短暂讲学的著名学者联翩而至,如林语堂、梁漱溟、冯友兰、张东荪、张恨水、朱自清、叶圣陶以及来自海外的名流专家。

1942年11月9日,华大文学院院长罗忠恕发起成立了“东西方文化学社”。中国的学者、科学家踊跃参加,顾颉刚是该学会的骨干会员。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很多学者、科学家以及美国、德国、印度的许多学者也加了进来,共同构筑了特殊时期中国学术的一方靓丽风光。抗战胜利之后,流寓华西坝的学者曾撰写了一篇《五大学联合办学纪念碑文》,其中道出了学者们聚集此地的历史原因:

“成都自古为西南名郡,文物之盛,资源之富,风土之美,冠于全国。故中原有警,而西南转为人文荟萃之区,此徴之既往而已然者也。民国肇兴,华西协合大学于焉成立,规模宏伟,设备完善,而校园清旷,草色如茵,花光似锦,不仅为成都名胜,亦西南学府,四方人士心向往之。”

深谙历史的顾颉刚当然也知悉此言,不然他也不会以“天堂”之喻来称誉成都,他与此地的缘分可谓命定。

赖家院子

标点《二十四史》的梦想

来到成都,顾颉刚居住于状元街附近的青莲巷,齐鲁大学国学研究所设在华西坝。不久之后,由于人员增加,房屋不敷使用,顾颉刚又将研究所迁到成都北郊崇义桥的赖家院子。此地远离市区,处于农田包围之中,环境更加安静。园内花木扶疏,池水静谧。当年在此求学的严耕望先生对这里的境况有过详细描叙:

“院子本为一赖姓富家住宅,占地甚广,旧式庭院三进,后为花园,花木甚多,故又称为赖家花园。院之右前部有荷花池,池外围墙内植杨柳树株。池中有大型水榭,曰消夏亭。池后厢房多间,屋宇花园外有围墙,竹树环护,甚为畅茂。墙外小溪绕之,溪外农田,一望无际,只有稀疏的独立村庄点缀其间,好一片宁静气氛。”

从喧闹归于平静,顾颉刚不由得感到身心轻松而舒坦。与抗战时来到成都的许多学者一样,他对这里的文化氛围也很满意,尤其是建立研究所必需的图书资料,在这个文化故都是不缺乏的,许许多多的旧书店成为他搜集资料的好去处,成都著名的私家藏书楼“贲园”他也慕名前往过。华西协合大学图书馆藏有一位广东藏书家寄存的大批图书,顾颉刚通过协商,将这批书置于研究所,供研究人员朝夕查阅,可谓“软件”与“硬件”齐备。

那时候,当东方的曙光尚未初现,当成都坝子的浓雾尚萦绕在农田,清晨六点之时,头发斑白、身材颀长的顾颉刚已身在办公室。学生胡厚宣经常于此时听见老师办公室内传出琅琅的读书声,后来方知,顾颉刚是在反复念读自己的文章,以找到最佳语感而修订。

在成都,顾颉刚最大的雄心是想实现他标点《二十四史》的学术计划,并与当时的著名出版家王云五商量过此事,王承诺如标点完竣,他将以一年的时间将其印刷出版。可这个计划何其庞大,他的研究所虽然先后请了钱穆、杨向奎、胡厚宣、沈镜如、孙次舟等人,再加所带研究生孔玉芳、张蓉初、严耕望、杜充简、钱树棠、许毓峰、魏鸿祯等人,但要将浩漫的《二十四史》整理标点出来仍是难以望其项背的。

顾颉刚素来以大手笔的学术气魄而闻名,他年轻时的梦想是作四部著作,一是《帝系考》,二是《王制考》,三是《道统考》,四是《经学考》,总名为《古史四考》,后来又想编纂一部《中国民族史料集》,其学术胃口的确大得惊人,这成为他的优势同时也成为他的“短板”,那时候在学术圈之中,谈到顾先生的学问大都会说:“他的计划太大”而下一句便不肯说出来——“难以实现啊!”

闲里亦忙

史学著作达到高产期

拿标点《二十四史》来说,顾颉刚后来自己也说要将其书“细细读一过不是件容易事,这一部3243卷的大书,以平均读两卷计,即需时四年半,再加上编辑和研究的工作,不是又需十年吗?”不过,顾颉刚确有咬定青山不放松的精神,几十年之后,他在新的历史境遇之下奉命主持《二十四史》点校,该丛书的标点工作才得以完成,虽然离他当时的构想,将史籍中散乱的材料串联、集合成为有系统的、可成为各种专史的材料集仍有很大差距。

天才加勤奋是顾颉刚显著的学术性格,虽然他以有生之涯未竟毕生之愿,但仍以高产的史学著作为中国历史文化研究作出了杰出贡献。他的《学术年谱》记录着他在成都期间耕耘的成果:1939年11月,整理写于昆明的学术著作《浪口村笔记》。12月,写毕《西庑读书记》,以读书于成都学宫之西廊而题此名。1940年,写作、发表文章及文集94篇(册)。《骆园笔记》一册以赁屋于华西坝骆园题名。1941年,写作、发表的文章有32篇。其间,尚外出考察古物古迹。1942年至1944年频频外出考察,又往返于成渝两地教授课程以及操持学术事务,著述计有30余篇。这粗略的统计无疑反映了他在成都专致著述,果然是成绩不菲。

与其他学者相比,顾颉刚的特色之一是擅长组织学会、办理刊物,经营出版。刚到成都的时候,他即组织建立了“中国边疆学会”,这个学会鼎盛时会员达到了六百余人。当时的华西协合大学对中国边疆的研究有其特色,不知道他与华大学人有无交往过从,但他1945年在重庆主持《文史杂志》时曾来成都约请华大“中国社会史研究室”为该刊编辑《中国社会史专号》,想来他对成都的学术动态是有了解的。在教学与著述之外,顾颉刚还创办了《责善》半月刊,主编《齐大国学季刊》、参与《三大学研究所中国文化研究汇刊》和《中国边疆》月刊、《边回》周刊、《边疆丛书》的编辑,发起创立《史学季刊》,还担任了不少的学术职务。顾颉刚曾在给他的学生郑德坤信札中叙说自己的忙碌,说自己恨不得分身为两个人,以应付做不完的工作。看来,他在成都难得的“清静”,也只是远离了一些琐事缠绕,他的头脑却是在不停地为学术而运转着。古人所说勤奋读书人在车上、马上、厕上也不闲着,他是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

有人曾将他与周谷城做比较,说周谷城是忙里亦闲,而他是闲里亦忙,他将此话许为知言。其实,若将他与同在赖家院坝的钱穆的风格相较,也可做如是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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