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花开满桃园

四川日报 2021-04-09 05:47 大字

□邓子强

桃园非园,为村名,全名四川省苍溪县龙王镇桃园村。村在秦巴山区,革命老区,连片贫困地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县里进行合村并组,五马村和马鞍村合并。世代种桃的五马人和马鞍人走到一起,组建新村庄,取名“桃园”。

“桃园”有诗意,有寓意,更有幸福的梦想。但桃园村土薄地瘦,山大路远,硕大的肥桃年年只够换点油盐酱醋。

给桃园带来改变的,是天麻,和被桃园人心怀感激地称为“天麻姑娘”的杨敏。

被称为“天麻姑娘”前,杨敏是小学教师。外出读书十余年,归来的杨敏每天行走在这五马盘山上,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也陌生得不能再陌生——

怎么还是原来的样子?田地怎么撂荒成这样?村庄的日常怎么全是留守的妇孺老人?藏在树荫里对唱情歌的花喜鹊怎么不见了?……

一连串的“怎么”,杨敏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杨敏问远在浙江打工的父母。父母说,别瞎操心,教好你的书。

一次又一次。父母的话没有错,杨敏却不服气。人生的出彩往往是从不服气开始的。

忽然,几棵粗壮的青冈树进入眼帘。读大学时,就在这青冈树下,她掏到一窝野生天麻,缴够了一年的学费。

天麻比桃金贵。杨敏笑了,桃园能够长出野生天麻,就可以种植天麻。她的笑像黑夜里的一束亮光在山梁划过。

打定主意,三年教师生涯刚满,杨敏毅然辞职——天麻的世界很精彩,我要去看看。

只身到达安徽霍山,人生地不熟的杨敏,只有个菌物研究所的电话号码,早在手心捏出了汗。好在所长人不赖,同意杨敏先留在所里干些杂活。一个月后,所长感动:这个徒弟,我收下了。

杨敏欣喜若狂,一学三年,家也没回。学成归来,杨敏胸有成竹。2010年春节,杨敏带上菌种,回到桃园,在边角地里种下三五窝。年底,就挖出两撮箕天麻,品相极好。

一家人喜上眉梢。

喜悦的味道还没散去,一听女儿要在老家桃园规模种植天麻,父亲坚决反对。

村里人也向杨敏投来异样的眼光。放着安徽那么好的市场不去经营,还把男朋友拽来跟着受罪。一个女娃家家,真能在这穷山恶水种出天麻来?

杨敏倾尽仅有的积蓄,定制设备,购买原料,流转荒山,一气呵成。先断了退路,为的是让现实离梦想更近一步。

杨敏的梦想是有基础的。桃园最不缺的就是林地。仿野生林下种植天麻,不占耕地,不砍大树,除去荆棘杂丛,林间半阴半阳,简直就是种植天麻的温床。

火帽子山,五马盘山梁上的一面小山坡,杨敏流转到五十亩林地。

火帽子山离家远,往返要走两个多小时,为了赶工期,杨敏每天早出晚归,就地搭个简易窝棚,就着干粮或者面条充饥。

2013年5月,第一批天麻原种如期下地。杨敏不敢停歇,天天上山巡察。第二十一天,杨敏清晰记得,刨开细沙,原种突起了丁点嫩白,像颗星星,瞬间点亮了杨敏的天空。那是胞芽,更是希望。

杨敏的希望,也点燃了桃园人的希望。那年秋天,老支书特地发出通知,在村村通的高音喇叭里喊,火帽子山,天麻丰收现场会。桃园和桃园周边的村民,赶大集似的,从三山五岭涌来。

2013年秋天,跟着杨敏种天麻的村民喜获丰收。村民们没有送锦旗,而是送给杨敏一个雅号——“天麻姑娘”。

杨敏脸一红,不敢当。暗自思忖,真不敢当呀。

杨敏不敢当的,是怕愧对乡亲们的期待。那时候,杨敏资金短缺,正愁眉难展。三百亩林地急待流转,用工配套药百合、黄精等急需新植。杨敏倔犟又坚强,只得说服丈夫陈义府变卖霍山的天麻加工厂和安徽的住房。

种天麻的农户越来越多,范围越来越大,桃园周边的花坪村、二郎村、乐园村,接壤的邻县村民也纷纷前来引种。

2014年,在相关部门扶持下,杨敏组建成立苍溪县雍河天麻中药材合作社,首批社员近百户。

合作社,产供销一条龙。天麻菌种垫资提供,种植技术免费指导,天麻成品定价回购。无需前期投入,也没后顾之忧。村民种植天麻热情迅速蹿涨。

重担在肩,杨敏常常一天摇身几变。合作社社长,技术员,销售员,甚至送货员。省内省外,批发市场,超市专柜,制药企业,食品厂,杨敏马不停蹄。

很快,杨敏和合作社走进了公众视野。成都和河南温岭商会帮扶桃园村,设立桃园产业基金扶持中药材产业发展,“苍之园”天麻、药百合等桃园中药材走进了全国各地超市药企,走进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社员们乐开了花。杨敏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2014年,桃园村精准识别为贫困村。全村有贫困户五十五户,一百八十八人。

桃园村向贫困宣战,种植天麻是首选。杨敏想,要从培养技术“明白人”开始。

愿学的,杨敏欢迎。不愿学的,杨敏挨家挨户动员,亲自授课,现场示范。当年,培训群众近千人次,其中留守妇女八百多人次。

能种会种,还要种子好。杨敏请来农科院专家,研发有性繁殖天麻。

这一年,桃园天麻有性繁殖成功,建成有性繁殖育种基地二十亩,育种基地被授予“全国巾帼脱贫示范基地”称号。

这一年,合作社种植天麻五百亩,药百合两百亩,带动周边农户种植中药材一千亩,户均实现增收一万元,杨敏被表彰为四川省优秀共产党员、“巾帼建功标兵”,广元市“巾帼扶贫之星”。

2016年底,桃园村委会两间会议室里,两堆疙瘩柴火,一边是村民民主测评,一边是党员选举。一阵热烈掌声后,杨敏当选村支部书记。全票。众望所归。

第二天,杨敏带队,村两委班子,驻村第一书记,一起走进了五十五户贫困户家里,对标“两不愁三保障”,挨家挨户察看吃住行,细算收入账,问询急难事,共谋发展计。

贫困户劳动力少,支柱产业少,生活习惯差。摸排到症结,杨敏心里有了底:有劳动力的贫困户,发展中药材和种植猕猴桃,长短期结合;弱劳动力的贫困户,发展生态养殖,短平快增收。

2017年,桃园村仅小家禽就出栏八千余只,其中贫困户人均增收六百元。

首战告捷。但硬仗才开始。磨破嘴皮,贫困户老汪答应种一亩瓜蒌。杨敏买来种子,替老汪种上。可一月不到,老汪开起悬耕机,几个来回,就翻掉瓜蒌,栽上了红苕。

熟悉的家乡,陌生的桃园。杨敏放心不下,背上水和干粮,天天走“亲戚”。

杨敏召开合作社股东大会,五十五户贫困户,没有入社的全部吸纳为社员,一户不少。每户贫困户落实一名技术帮带人,提供一万元天麻发展基金,股权量化土地或产业资金入股,进行保底分红和二次分红。2017年,仅此一项,全村贫困户户均增收三千元。

老张,三口之家,精准识别中,他家成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成立合作社时,杨敏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老张。

老张肢体二级残疾,不到一米六的个头,背驼腿瘸,走路不利索,但人勤快,肯吃苦,有钻劲,是家里的顶梁柱。妻子智障,全村只认得出村医,见了谁都“啊侬呀依”。儿子也是智障,认得两元五元,加在一起就搞不清是几元,买东西只付钱不晓得找补。

天麻见过,没种过,那么金贵,我能行?老张很感动,更多的却是迟疑,你个女孩子家,创业不易,我不能拖累你。

杨敏两眼发酸,铁了心,一定好好扶持老张一家。

老张挑选了块林地,种上两亩天麻;一块耕地,种上一亩重楼。锄草施肥,精心管护,长势喜人,收成喜人。

老张很快成为桃园产业发展之星。省里脱贫验收,老张家,人均收入九千五百元。

2017年,一首以杨敏为原型的歌曲《天麻姑娘》唱响五马盘山间,桃园产业脱贫也初见成效。

寨上公鸡鸣,唤醒三县人。桃园偏僻,山路也不好走。

弯弯山路,桃园称毛狗子路,杨敏一直走了三十五年。

村两委会议修路,人人都说好。找上级部门,联系帮扶单位,杨敏多方协调,村组公路被列为重大脱贫项目。

然而,等到公路扩宽取直,真占谁家地,祖宗也挨骂,杨敏气得直跺脚。

路到老郭家门前,须削块坡地,移栽电杆。老郭一家在浙江打工,电话不接,信息不回。老郭叔父代为联系,老郭提要求,占坡地可以,堡坎要砌好,入户电路要改造。

行。接通电话,杨敏答应,但必须回来签字。户主不签字,施工单位不敢动。

老郭脾气倔,回来误工时,贴车费,你们爱修不修!摔了电话。

老郭亲戚看不过,电话打过去,杨敏当书记,钱没多挣,气没少受,图的啥?还不是为大家好!你回来一趟,就当帮她,也帮我们,行不?

第四天,老郭回到桃园,签字。

桃园海拔一千二百米,生态康养最佳高度。

五马盘林海深处,贫困户老杨,跟着杨敏种了两亩天麻,三亩猕猴桃,围起两口小鱼塘,开起小卖部,2015年首批脱了贫。

曾经的桃园知青,再接到老杨电话,竟没有听到诉苦求援,而是热情的邀请。老杨说,桃园大变样了,回桃园避避暑,回桃园看看新貌。

时隔半个世纪,当年的桃园知青相约从各地赶来。钓鱼游玩,观山赏云,如同游子归家,一住就是一个月。老杨置厨办宴,拾掇房间,自家不够,就租住邻家,热情款待。

办个农家乐吧,我们每年轮流回来住一月。离开前,知青们向老杨提议,名字都替你想好了,就叫金诚山庄,“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金诚山庄挂起招牌,桃园的农家乐接二连三开起来,生意红火,村民自家地里长的、树上结的、山间散养的,也顺带销售一空。

2019年10月,桃园迎接省检,全村成功脱贫!这是真的,不是梦。杨敏狠狠掐了又掐自己的手指,眼前正是——

幸福花开满桃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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