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仙洞散记
□甘洪波
每次走进新华文轩书店，总爱打开四川省立体地图，用手去触摸、去搜索一些感兴趣的地方。沿成都平原一直向东，靠近重庆方向的川东丘陵地带，地图上凸起三条小小的平行山脉，它们是位于邻水县境内的明月山、铜锣山和华蓥山。三条山脉呈东南走向，明月山居东，华蓥山居西，铜锣山居中，将邻水地理版图分隔为东西两槽，因此缘故，邻水县总体地形地貌素来有“三山两槽”的说法。
铜锣山中段西侧峰下，芭蕉河蜿蜒流经处，有一座典型的中国传统村落，这便是远近闻名的刘家大湾，现归属邻水县城南镇芭蕉村辖管。此地乃是盘龙大穴，七垭十二堡，三沟四落凼，“左有芭蕉迓福呈祥，右有石龙朝阳涌瑞，前有蝴蝶翩舞，后有龟镇定原”，可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一次偶然的契机，我与它有了近距离的接触和认识。
刘家大湾坐西朝东，始建于十八世纪中叶，最初叫斑竹林湾，乃刘氏11世可明祖从邻水县丰禾镇古坟坝举家迁移而来。可明祖第三代孙媳刘冯氏孀居扶幼，省吃俭用，贞节能智，家业大振，新建台子湾（今刘家大湾）上下两堂而居，真正形成现有的村落格局与规制。刘冯氏育养五子，据此安居乐业，及至后代开枝散叶，现有住户60户246人，家风、族风、民风皆纯朴肃然，俨然一处让人羡慕的好去处。
刘家大湾所处之地，胜景名迹，难以枚举。若论何处最得刘家人的喜爱和推崇、最让刘家后代子孙津津乐道，则非属二仙洞不可，其他地方概不能与之相比。二仙洞位于刘家大湾旁侧，原是一处天然溶洞，洞府生得瑰丽多姿，地理位置尤为险要。有诗为证：“脉由瑞峰山尖子，三星拱照，座镇台子二仙洞，二仙传真。”
说到二仙洞，必然要谈及刘家大湾底部的巨大石座，借天地造化之功，整个石座貌似一个大台子，所以又名台子湾。刘家大湾所处地势本来四周高、中间低，并不适宜修房造屋、居家创业，但有这块天然石台做地基，修建房屋便十分稳固。相传刘氏先祖初到此地，看见石台上许多酷似蛤蟆的乌黑石块，外形栩栩如生，造型甚为奇特，认作是吉瑞之物，亦属上风上水之地，当即便在这里落脚、安家。二仙洞位于石台的正下方，里面的暗河宽大悠长，流穿整个刘家大湾，直通离村数百米远的芭蕉河。因为连接外河的缘故，二仙洞具有很强的防洪、泄洪功能，不仅接纳来自四面八方的雨水灌注，还有从铜锣山上流下来的山洪暴瀑，却从来没有发生过洪涝灾害。
二仙洞因何得名，目前尚未有定论。二仙洞的洞口有两个，一为干洞，一为湿洞，这或许是二仙洞的名称由来。干洞洞口十分巨大，一尊十余吨重的青条巨石，如门神般守护在旁，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从远处逶迤而来，自洞门缓缓流入。据当地乡亲讲，近年来因河床上升，洞口已较先前明显缩小。洞侧立有“二仙洞碑”石刻，记述村民自发修建洞门的过往故事，碑刻内容有“光绪二年岁黄……”等字样，因石碑风化严重，碑上所存一百余字，大多模糊不清，已不能完全辨识。洞前一大片平整开阔的稻田，每到收割季节，丰收的喜悦映耀着整个村寨。“石龙寨下歌声扬，二仙洞上稻花香”，就是当年真实场景的生动写照。
湿洞洞口位置较为僻静，周边植被十分茂盛，赤竹完全处于疯长状态，粗大的泡桐树需要两人才能合抱。我们一行斩断路旁的荆棘，刨开地面厚厚的腐叶，才艰难到达洞口。洞口呈椭圆形，周围地势险峻，由洞口向下俯看，距离洞底深达二十余米，若想从洞口攀爬到洞底，没有一点勇气可办不到。沿湿洞洞口向里进发，顺着暗河的流向，走不多远就可抵达湿洞洞底。洞底存有数量众多的天然石钟乳、石柱和石笋，光泽剔透，形态各异，有些似顽劣奔走的动物，有些似日常的劳作景象，引发人们许多联想。洞底的地下水呈绿色，水质清冽甘甜，据说从未干涸过，每到天干缺雨的年月，附近村民都要来这里取水，保证人和牲畜的饮用。
二仙洞内有许多岔道，又被当地人称为迷魂洞，作为孩子们的一处天然游乐场，可说是几代刘家人共同的成长记忆。二仙洞洞体庞大，最高处达三十多米，足以同时容纳上千人。过去村上开会搞宣传，或是普及政策法规，常把这里当作临时会场。洞内终年冬暖夏凉，每到农闲休息之际，便成为大家聚集交流的公共场所，吹牛聊天的有之，打牌下棋的有之，敲锣打鼓的有之，对唱山歌的有之。勤快的人顺带在这里搞点竹艺编织，利用副业挣两个零花钱也是有的。太阳落山之前，人们纷纷起身回家做晚饭，如果谁运气足够好，在暗河里摸得几条肉质细嫩鲜美的盲鱼，拿回家给小孩打一顿牙祭，就太美妙不过了。
据传二仙洞的赫赫声名，来自一段遥远的峥嵘岁月。清嘉庆年间，爆发四川、陕西、河南和湖北等地的白莲教起事后，因为特殊的地理方位，川东一带的巴山老林，成为起事白莲教众与清朝官军的争夺要地。双方对峙期间，清朝推行坚壁清野和团练战术，修筑大量寨堡、山洞，将村落百姓移居其中，又训练团练进行防守，试图切断白莲教的粮草与兵源。白莲教军队进驻刘家大湾那段时间，为抢夺有限的粮食、牲畜等战略物资，多次向躲藏在二仙洞内的几百名村民发起攻击。刘家村民为求自保，事先在二仙洞周边修筑三门旋转炮台，形成夹击之势，互为依衬互为掩护。白莲教众久攻不下，遂又采取水淹、烟熏等办法，最终也未能奏效，半月之后便无功而去。站在炮台旧址，但听秋风乍起，竹林里啸声一片，当初修筑炮台散落的几条断石，静卧于荒草丛生的废墟里，仿佛嘲讽着一段历史的荒唐与无奈。
走过纵横交错的幽深巷道，与刘家大湾告别的时候，我看见肆意生长的青草藤蔓铺满整个院坝，看见老屋慢慢褪色的雕梁画栋无声诉说，看见篱笆墙上的精美窗棂蝴蝶飞舞，看见乡亲们情谊满满的诚挚目光。慢慢消逝的传统村落，早已胜景不再，曾经的喧闹沉寂下来，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全面实施，它们又该重新出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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