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深处的土陶匠人

广安日报 2018-06-21 04:50 大字

郑仁荣将制好的毛坯放到库房里晾干。

郑仁荣正在制作坛子毛坯。

□实习生 于沈鹏 前锋记者站 陈定军 本报记者 王林 刘秦君 文/图

一团白泥,放在转盘上,68岁的郑仁荣双手握住,不到5分钟,一个坛子土坯成型。

在前锋区小井乡小井村,郑仁荣做土陶已经50多年了。鼎盛时期,他做的手工陶罐供不应求,厂里还请了10多名工人,每年生产土陶器具20万余件。时过境迁,如今,窑罐厂只剩下郑仁荣一个人,取土、制坯、烧窑、销售都由他完成。

郑仁荣明白,他的手工土陶抵挡不住不锈钢和塑料制品的冲击,从萧条到没落,直至土陶厂关闭,是迟早的事情。只是,他心里放不下,和泥巴打了一辈子交道,这些土陶就像他的“娃”,不能说丢就丢。

学艺  16岁少年为生计学制陶

小井村流传这样一句话:华蓥山里都是宝,就连泥巴都有搞(头)。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小井村人都明白,守着华蓥山脉中的王家梁子,要想赚钱养活一家人,还得在这片山头做文章。

上世纪60年代,广安第二轻工业局(简称二轻局)落户小井村,在村里依坡而建,开了一个大型的陶器厂。

二轻局能够选址小井村是有原因的。王家梁子山里有大量用于制作土陶的白泥,山顶还有制土陶所用的釉子原材料。

郑仁荣的家距离二轻局不过300米,孩童时期,他经常跑到厂里去玩,看制陶师傅制作各式各样的陶器。“一团泥巴在师傅们的手里,很快就成型了。”那时候,郑仁荣觉得,制陶就是一门艺术。

郑仁荣有兄妹三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三,哥哥姐姐比他大10多岁。1966年夏天,父亲将他叫到病床前:“要不你别读书了,去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正上初中的郑仁荣没有反驳父亲的提议,秋季开学时,他没有再进学校。

在父亲的安排下,郑仁荣找到二轻局的制陶人关兴明,决定拜他为师。“那时二轻局里的工人收入高,每月有50多元,普通家庭一个月收入只有10多元。”在郑仁荣看来,那时学制陶,是一门有前途的手艺。

拜师那天,家里请了两桌客人,郑仁荣跪在关兴明面前,磕头行礼,行了拜师仪式。关兴明告诉他:师父领进门,学艺靠个人。制陶这门手艺,还要靠个人的悟性。

郑仁荣没有辜负家人和师父的期望,当学徒半个月后,已经可以制作简单的陶器造型。年底发工资时,他领了200多元。算下来,每个月收入40多元。这对一名刚入门的学徒来说,这笔收入足以体现他的天赋。

有了稳定的收入,郑仁荣为家庭带来了变化。以前一个月吃不上一次肉,有了工资,大米、猪肉对于他家来说,不再是奢侈品。

辉煌  手艺高超土陶供不应求

郑仁荣说,世上有三苦:烧窑、打铁、磨豆腐。只要坚持下来,把烧制技术学到手,才能在行业站稳脚跟。

制陶不仅是一门艺术,还是一个技术活。很多人学一辈子,都只能学点皮毛。制陶的每一个流程都有讲究,选择陶泥时,味道涩或甜都不行,必须将两种味道的泥土混合起来,烧制时才不会爆裂。

选好的陶泥,晒干后碾成粉,用水浸泡

软糯,方可用于制做陶坯。制陶没有模具,全凭工人的手上功夫。制坯时,工人拿一根木棍,搅动转盘飞速运转,双手将陶泥拉坯成型,再经过一番打磨,使其表面和内壁光滑。

土陶成型后,还要经过最重要的烧制环节。很多人学会了制坯,但是不会烧窑,那就是学艺不精。

将土陶放入窑内,一定要注意摆放角度,一旦倾倒,就全部报废。在烧制过程中,也要注意火候和烧制时间。

在二轻局待了3年后,19岁的郑仁荣决定出去闯一闯。在他看来,技艺在手,走遍天下都能找到活干。他和其他几个年轻人来到达州市大竹县,受到窑罐厂老板的重用。“每个月可以挣100多元,每次回家都买油、买肉。”郑仁荣说,那个年代,手工匠人的社会地位很高,无论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

1983年,原来的二轻局陶罐厂外迁,郑仁荣在村里办起了窑罐厂。窑子依山而建,共有大小窑孔9个,厂里有10多名工人。

郑仁荣的窑罐厂开得正是时候。1985年至2000年间,现代制陶工艺还未普及,窑罐厂生意异常火爆,郑仁荣迎来人生最辉煌的时代。

“厂里10多名工人时常加班赶工,窑孔几乎没熄过火。”郑仁荣清楚地记得,当时他们一年要烧20多次窑,每次产出大大小小的

陶器具1万多件,他在广安市各区县共租了5个门市用于销售,几乎是货刚到就被买走了。

“最火的时候,仓库里没有一件存货。”郑仁荣说,在陶器供不应求的时候,经销商需要提前半年下订单,不然是拿不到货的。

说到这里,郑仁荣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些年,依托这个窑罐厂,他盖了楼房、买了门市、投资了网吧、扩建了厂区、新招了工人……生意做大了,很多年轻人慕名而来,找郑仁荣拜师,就像自己拜关兴明为师一样,郑仁荣觉得,那样的仪式严肃而庄重。

没落  在萧条与坚守中创新求变

郑仁荣曾以为,土陶这个行业不会衰败。因为在农村家庭里,陶器是盛水、存储粮食、腌菜的必需品。

然而,变化总是来得太快,甚至没有给郑仁荣任何准备时间。当他发现,街道上的五金日杂店多了起来,人们不再像以前一样,在他的土陶店里停留时,他恍然大悟:另外一个时代来临了。

来自流水线上的不锈钢制品、塑料制品、陶瓷制品被摆在大街小巷的货架上,比土陶制品工艺更高、重量更轻、价格更低、外观更漂亮。2008年开始,郑仁荣的窑罐厂订

单骤降,工人挨个辞工离开。“有一个徒弟舍不得走,最后我把他赶走了。”郑仁荣觉得,让徒弟再继续待下去,会耽误他的前程,毕竟外出打工,每月收入有几千元,在他的厂里,工资不过几百元。

今年,郑仁荣没有烧过一次窑,库房里摆放的陶坯也不多。“估计今年冬天还会再烧一次,看看有没有人要。”郑仁荣的话语间,透露着一丝伤感。从以前一年烧20多次窑,到如今一年只烧一次,有的窑孔已经长出了杂草。

郑仁荣抱着一个刚做好的大坛子,缓慢地移动着,显得有些吃力。“年轻的时候,一天可以做50多个坛子,现在做10多个都有些累。”郑仁荣说的累,除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体力有些跟不上外,还有市场带来的压力。

最近这段时间,小井乡政府与郑仁荣沟通,帮助他将土陶工艺申请为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郑仁荣一开始不知道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什么用,当他得知,申请成功后这门技艺不会失传时,他高兴地答应了。“不失传就是好事,丢一样东西容易,捡回来可就难了。”

坐在沾满白泥的木板上,手里揉着一团白泥。郑仁荣说,最近这一年多来,他也在思考,他的窑罐厂出路在哪里?

创新产品,是郑仁荣最先想到的。既然传统的土陶器具不好卖了,那就从工艺上改进,做一些土陶工艺品,例如茶壶、烟灰缸、仿古装饰品……

郑仁荣还想到了一条出路,如果旅游能够搞起来,把工厂变成体验式厂区,让游客到厂里体验做陶器,再由他烧制后寄给游客。“有的年轻人说可以开网店卖陶器,我搞不来,不知道怎么开。”郑仁荣说。

郑仁荣用自己做的土陶茶壶,往杯子里掺了半杯开水。“这么好的东西,现在怎么就没多少人喜欢呢?”郑仁荣右手举起茶壶,目不转睛地盯着,许久都没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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