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醉，留在了雪域神山
那年，初次踏上这片神奇的秘境，我的心里只是不停地想起美国探险家约瑟夫·洛克说过的一句话：在整个世界里，还有什么地方有这样的景色，等待着摄影者和探险家的？！
2001年，数码相机尚未出现在人们生活中。那年金秋，我随十几个朋友去稻城旅行。
不过一周，我耗掉整整17个“富士”胶卷。在我的游历过往中，这是绝无仅有的。
据说，国庆节是稻城最好的季节。一行人兴冲冲乘一辆“考斯特”从重庆出发，沿成渝高速经雅安，当晚抵达“跑马溜溜”的康定城。次日早，翻过海拔4000多米的折多山，到达理塘。一车人头晕脑胀、呼吸急促，前一天的神气活现跑到了爪哇国。又经过漫长的一天多跋涉，眼前的高原草甸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我昏昏然沉入梦乡。
下午，一阵惊呼将我唤醒。恹恹地睁眼一看，顿然睡意全无。只见前方一片广袤草地，色泽艳如玫瑰，下车久观而不得其名。有过路的当地人告诉我们，这是稻城的独有植被，名叫“红地毯”。放眼四望，朗空碧蓝如洗，杨树林金黄耀目，这片不是奇葩却比奇葩更夺人心魄的异草迎风摇曳，远处群山起伏，逶迤莽苍。我深吸一口气。
稻城，就这样令人惊艳地展现在眼前！
接下来一路再无一丝睡意。蓝天中飘着轻絮般的云朵，漫山遍野红彤彤、绿油油、黄灿灿的茂密灌木。在初秋灿烂的阳光下，五彩斑斓的枝枝叶叶令人目眩地反射出金辉，如一幅浓墨重彩的画卷，又似一曲意韵悠长的交响乐。
待峰回路转，又是另一番令人叫绝的景观。远方雪峰峭拔，似利剑直插云霄；近旁，满坡金黄的小杨树亭亭玉立于湍流飞瀑的河谷里，雪水欢唱着奔腾着，如一带跃动的翡翠。几根树干沉默地铺在河床上，任缤纷落叶飘零、覆盖。只是，可有牧牛人从上面走过？
渐渐地，山谷里开始活跃藏族同胞们的身影。清一色被雪原紫外线炙得赤红的脸膛，男人一律地精干矫健，女子则个个高挑纤细，或褐黄或深红的藏袍与多彩山野相映成趣。一见我们的车，赶牛的、背篓的藏胞好奇地飞奔上来，激动地大声喊着什么。虽然什么都听不懂，但从那一张张绽放的笑脸和频频挥动的手势中，我们读出了问候和友善。车窗里一下子伸出十几双手一路挥舞过去，“噢——”旷野之上，蓝天之下一路开嗓大喊大叫，声音传出很远，很远。
一路跋涉，于第二天到达中心景区亚丁。据说这里刚对外开放，路况很差，为安全起见，我们须换乘当地人驾驶的越野车上山。导游兼司机是位脸膛红黑的藏族小伙子。他告诉我们，这儿从去年也就是2000年夏天才开始接待游人。此前，因地处偏远、道路险峻，这里几乎一直与外界隔绝。“藏胞们在欢迎远方的稀客啊！”
那天，我们住在当地安排简陋的帐篷里。赤裸的泥土地面，有野草甚至野花从床头冒出来。空气清冷有点刺骨，逼得人不得不套上棉大衣。晚上吃了出生以来吃过的最好吃的回锅肉，虽然刀法粗犷，调料也简单到只是一点豆瓣一点盐，但猪肉软糯、青椒清香，实在是都市里难得吃到的原生态食材。
次日，朝着目的地继续前行。一路风景旖旎奇异，冲淡了长途步行的疲惫。待公路走到尽头，大家又换了骑马，沿羊肠小道继续上行。所有人将能穿上能戴上能套上的衣物全都招呼上了，一个个身形臃肿穿得奇奇怪怪但目光灼灼发亮。透过青翠欲滴的树丛，晴空下隐约可见银白色的雪山顶部了。空气愈发凛冽刺骨，寒风一激灵，我忙拉开羊毛头巾裹紧脸、脖。马儿“叮当”“叮当”缓行在林海间，我一边观赏沿途风光一边同牵马的藏胞聊天。这里的藏胞多是康巴一族，是藏胞中最强健的一支部落。
几小时山路跋涉，骑马的都有点腰酸背痛了，藏胞们却面不改色，依然健步如飞。如果放慢语速，他们大多能听懂我们的语言。他们说自从政府将这里开发出来后，他们也点上了电灯。不过，他们以前没见过照相机，非常渴望能照上一张照片。我们非常愉快地答应了，帮他们照了不少。
阳光忽地穿透云层，眼前霞光万道。放眼远眺，雪域神峰，熠熠生辉。
前面陡地爆出阵阵欢呼，且一浪高过一浪，原来我们已到达著名的雪峰环绕的洛绒牛场。在这里，森林、草场、湖泊、溪流、瀑布和牧场木屋相映成趣。牛羊们懒洋洋或安卧或踯躅在摇曳的鲜花细草间，远远望去像极了撒落锦缎的各色珍珠。雪域神山——当我们愈来愈近地走向她，她便如披着层层轻帏的绝色新娘，面含羞涩缓缓撩开面纱，展露出荡人心魄的曼妙姿容。
这是我所见过的最迷人的世界，所有形容词都黯然失色。脚下，平缓如镜的河流静卧在柔软丰茂的草地深处，仿佛酣睡的婴儿偎在母亲怀里。翠绿间夹着金黄的古树，或直指霄汉或俯首垂腰，温情地与水面喁喁低语。牦牛们慢条斯理寻着吃食，一派安详静谧。连绵起伏的山峦上，层次分明地铺满鲜红、金黄、葱绿、深紫等各色灌木，乍一望像极了巨大无朋的花树。更奇的是半山腰上祥云缭绕，同山尖皑皑白雪融为一体，在瓦蓝晴空下反射出银白色金属般如梦如幻的光辉。
我怔怔地伫立。忘了拍照，忘了惊叹，甚至忘了呼吸，忘了自己的存在。
这里浓缩了世上所有的季节，这里挥洒着人间最本真的色彩。这里有你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这里更有你想象之外的一切。
心灵深处股股热流澎湃奔涌，于璀璨霞蔚里缓缓升腾，直至贴近天穹。我的眼角不觉濡湿了。
她寂寞地沉睡在岁月的冰山下，她留存着大地最古老最真实最纯净的记忆，千万年来，任日升日落默默坚守着一方净土。她是孤独的，但从不失骄傲、圣洁与尊严。
我醉了，醉在这世外奇境中，醉在这金秋的雪域神山……
那一场醉，直醉到20年后的今天。尽管俗事繁杂多年无缘再会，但内心的向往从未淡去。稻城，待我再来，你又会以一番怎样的惊世之美等着我？
□程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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