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马古道“六君子”
陈保亚站在甲居藏寨的楼顶,头上是瓦蓝的天空,风过处,似乎伸手就能抓下一把流云。周围嘉绒藏族民居,静静被群山拥抱在无尽的翠微里。远处,浑黄的大渡河泛起朵朵浪花,咆哮的激流好似不歇气地倾诉大自然给当地人的慷慨馈赠,一如通天彻地的阳光总是照耀在丹巴人黝黑的脸上。
这是前不久陈保亚一行参加藏羌茶马古道考察时,伫立在丹巴县甲居藏寨看到的情景。当时,我就站在他的身边,守着采访。
故地重游的陈保亚心情沉重,顺着脚下这条滔滔大渡河,他的思绪仿佛回到29年前首次跋涉、探寻古道的日子。他对一旁同为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的孔江平说:“江平,还记得我们一块儿去茶马古道走了几次、走了多少路吗?”
那些往事,犹如跑马山上溜溜的云,映入陈保亚的脑海中。他想,也许正是因为那时年轻气盛、信马由缰,才和木霁弘等六个人,干了件算是惊天动地的事情。
1990年6月底,云南大学中文系青年教师木霁弘,在结束了对中甸县志汇编的调查工作后,风尘仆仆赶回昆明,马上约同是云大中文系教师的陈保亚等其他人喝酒,说有要事商量。
见面后,木霁弘说,前段时间,他和大学同学徐涌涛一道去香格里拉金沙江流域考察方言,在和当地人的聊天中,听其中一汉子说,他曾赶马从塔城乡的古道西渡怒江去过印度。木、徐二人大惊,连忙来到塔城。在那里,他们果然看到一条石缝里长满野草的小道,向深山延伸。这条小道仅一尺多宽,人迹罕至。当地人说,顺着这条古路可以从维西北去德钦,从德钦进入西藏,最后到达印度。他俩又来到一个叫塔村的地方,同样看到几条这样的古道遗迹。这让他们开始重新思考古道的问题。这个塔村很有历史,唐朝时,吐蕃和南诏的军队在此多次发生争战。战争结束后,南诏和唐朝军队把铁桥熔化了,铸成一座四五米高的铁柱,以表奇功。
更多的疑团,野草般疯长在他们的脑子里:那场历史上著名的战争必然会耗费大量兵力,那么,参战士兵、器械和辎重又是怎样运去的呢?莫非,真的有条神秘古道幽灵般存在?
木霁弘这一说,大家都有些兴奋。六个人彻夜长谈,深邃的黑夜激发起他们的探究欲望。以后几天,他们阅读了大量关于马帮和茶马互市的文献,越来越觉得有意思。一天晚上,陈保亚忽然将桌子啪地一拍:“要不,咱哥几个去考察一下呢?”大伙一听,触电似的怔住了,马上也拍着桌子说好。
很快,一条形态模糊的“天路”,在这几个青年教师的脑子里嗖嗖勾画,他们立即准备出门,类似如今一些愣头青看了鸡汤大咖的鼓动冒出说走就走的穷游念头,这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初算是一种潮流,人人都有为了人生理想可上九天揽月的豪气。
出发前一个下午,他们六人在云南大学一间单身宿舍合影留念。
那是一张不太清晰的彩色照片。照片上,散发着那个年头莘莘学子胸怀天下的青春气息:六人几乎都一脸稚气,有的还留着“山顶洞人”长发。左二穿枣红色藏服、紧抿嘴唇的瘦小青年,就是陈保亚。那一年,陈保亚33岁。
说走就走。
他们幽黑坚硬的目光,当然看不透山重水复间随时可能泛起的滔滔恶浪;他们嫩稚的肩膀,当然扛不起高山深谷随时可能倾塌的岩崩、泥石流……
火辣辣的阳光,打在陈保亚、木霁弘、徐涌涛、李旭、王晓松、李林六张胸怀天下的脸上,催生了他们体内霍尔蒙的滔滔膨胀。1990年7月底,六个人迈出了一生中最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步,拿着从中甸县志办申请到的6000元经费,牵一条猎狗、一匹矮脚马,带上指南针、药品、墨镜、帐篷等用具,怀揣朦胧的希望,出发了。
计划线路是:北上西藏昌都,向东横穿横断山脉到四川康定,最后回中甸。他们想通过考察,印证那条密如蜘蛛的古道是否真的存在,如果存在,跟历史上的茶马交易又有什么关系。
这是一次惊骇之旅,遭受各种生死考验。出门几天,才到滇北,他们就在荒山洞穴里,看到一堆白骨和骷髅,也不知是谁留在那里的。洞口,几只秃鹰扑闪着黑色的翅膀在空中盘旋,发出咝咝的尖叫,似乎在提醒他们此行不那么好玩儿。
果然,好戏在后头。
这年8月末,他们来到澜沧江畔一个叫竹卡的藏寨,刚才还阳光灿烂,转眼就电闪雷鸣。此时正是雨季,轰隆隆的雷电如一道火蛇咬破天幕,随即,滂沱大雨在疾风的怂恿下噼噼啪啪砸下来。大雨后,又是鸡蛋大小的冰雹猛砸下来。这时,前面十来米远,有辆货车喘着粗气在湿滑的山路上疾驶,只听嘎嗤一声,货车左边的车轮爆裂了,发出浓烈的焦臭味儿,车身醉酒似的摇晃着往前扑,幸好被路边一坨巨石摁挡住,才没坠下五十多米高的河谷。这时,寨子里跑出个老人,捂着脑袋嘶叫:“要塌方啦,快跑。”
果然,一团巨石在前方隐隐响动,声音越来越大,山谷轰鸣,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发麻。跟着,一股洪水也凑热闹似的倾注下来,迅速收拢几条支流,汇成一大股泥石流,将道路堵得死死的。这一切,就发生在六人的眼皮底下,距离不过七八米。他们拔腿就跑,幸好,若再晚点,不是被活埋就会被冲下山谷。
这时太阳又从云层里钻出来了。很快,他们瞅到三十多米开外的半山腰草丛里,有七八头野狼,趴在草丛里密谋,看来想要打他们的主意,后来发现自己暴露了,就公然站起来,排开阵势,吐着舌头,摇着尾巴,四处逡巡,竖起的耳朵被阳光勾勒出毛茸茸的光波,绿幽幽的眼睛闪着凌厉的冷光。六人收拢距离,前后照应,亮出手中的猎枪、匕首和木棒与野狼对视,故意鼓起眼睛,做出一副以毒攻毒凶巴巴的样子。对峙好久,狼群面面相觑,觉得这一票不一定玩得过他们,很快,撒腿儿跑了。
六人也吓得不轻,彼此打气鼓劲儿:莫怕莫怕,乱跑不得。嘴里说不怕,心头是悬的。
9月中旬,过了昌都,东去康定的时候,需要翻爬德格县境内雀儿山四五座5000米以上的雪峰,更苦不堪言。5000米以上的风雪是致命的,暴风雪越来越猛,天气越来越冷,山上寸草不生,如果随身没有带够烧柴,根本没法儿取暖煮食。那天一早,他们从帐篷里爬起来,塞了点干粮就出发。前方的路,是一条陡峭的穿越岩石的上坡路,上坡路之后又是下坡山石路,因为积雪变得特别溜滑。大风呜呜猛刮,吹得他们佝偻着身子或干脆趴在地上一步步挪移,谁也不敢张口说话,一张嘴就会被砂子雪花灌得满满的。积雪最深处,几乎没及腰间。千沟万壑,白茫茫一片,很难分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峭壁。更危险的是,那些看似结实其实只是悬在半空的岩石,人和马若是踩进去,必定会掉进万丈深渊。如果没有找到适当的露营地,因暴风雪耽搁了行程,天一黑就会束手无策地被困在荒无人烟的路上……
若干年后,他们一想到在雀儿山遭遇的困境,就不寒而栗。
冒险之旅,一次次差点要了六个人的性命。他们咬牙挺进,发誓要坚持下去。还算老天有眼,没把他们逼上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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