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山古道松山城
□韩德年
从永登中堡向东进入石灰峡，足下便是开拓于西汉时代的古道。由永登通往天祝松山滩，由松山西北往河西，东到宁夏，史称“松山古道”。汉时的蹄印、驼铃、车辙早已随千年风尘渺然湮灭，无迹可寻但却又无处不在。车在蜿蜒曲折的峡内行走约三十多里，一望无垠的平城滩便豁然平铺在眼前。初冬的平城滩满目尽是灰褐、苍黄、萧瑟、枯槁的冷峻，混合着荒凉、雄浑的气息扑面而来，如一杆锈钝的大戟，缓缓的刺进你的心扉，刺进你的眼帘，让你感到心的悸动与痉挛，让你脆弱的泪腺崩溃泉涌。低矮的丘陵如瞬息凝固的波涛，但涌动的气势依然翻腾不息，起伏奔流到邈远的地平线，酝酿出一圈飘渺的雾岚，在阳光下闪烁飘曳，给朦胧的地平线笼上层虚幻的面纱。“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诗句，只有在这里才会得到最原始最形象的诠释。
车行走在平坦的路面上，宛若一叶扁舟随波沉浮。从平城滩向北约四十多里便是松山滩，眼前延续着和平城滩同样的风景与苍茫，偶尔经过的羊群犹如一大块缓缓蠕动的褐色地皮，给荒原点缀一星半点的生机。驻足于一处坚硬的丘陵，呼吸着2700多米的高海拔稀薄的氧气，身边一丛一丛枯黄的芨芨草在劲风中低沉地呜咽，如泣似诉。恍惚间，我感受到了时空的重叠——蜂拥而至的鞑靼骑兵如狼似虎地挥舞着手中的血色弯刀，风一般从四百多年前的西陲劫掠而来，连那平时还算温顺的马匹此时都变得凶兽般狰狞暴虐，为伥于它背上杀气滔天的主人，让这片荒原为之呻吟颤栗。大明帝国脆弱的西北军事防线，给了鞑靼势力南侵的契机。嘉靖三十八年（1559年），成吉思汗的后裔俺答汗因“慕青海富饶”，率部自河套南下，经阿拉善，克古浪、景泰、天祝松山，据永登而西袭青海，铁蹄兵燹，腥风血雨，民不聊生。近四十年后的万历二十六年（1598年），明王朝十万大军兵分几路，由凉州名将甘肃总兵达云为总指挥，会战于松山，击溃了鞑靼势力，收复了失地。“松山战役”由此名垂史册，史称“西陲第一功”。翌年，开始修筑松山城堡，同时还夯筑东至景泰黄河桥，西到古浪泅水堡两端约四百多里的长城。松山，向西北经古浪通往河西走廊，向东穿景泰可达宁夏，向南扼守连通永登之咽喉，为重要的战略枢纽。松山城的建成，在此要冲之地矗立了一座人工天堑。它似一只展翅的雄鹰，以松山城为躯干，东西两端的长城为翅翼，雄踞于西北边陲，守护着身后的家园。
伫立在松山古城高达十米的巍峨城墙下，尽管他伤痕累累甚至有局部的坍塌，但其南北长320米、东西宽350米的庞大身躯，任然不失粗犷、雄壮、威武的气势，四百载风霜雨雪的无情斧凿，在他的身上留下了无数深深的印痕，每条褶痕里似乎都蕴含着一出鲜活的故事，诉说着、映现着，有征夫的冤魂、有戍卒的相思、有将士的血泪、有刀芒剑影的宣泄……一曲“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唱尽了荒漠孤城无尽的幽思哀伤。
从看似岌岌可危的瓮城进入城中，又一座内城突兀地横亘在面前，原来竟是城中套城，整个内外城的形状，俨然是由黄土夯成的一个硕大无朋、气势磅礴的“回”字。寂静的城内显得苍凉肃穆，弥漫着四百年的沧桑与人气。如一本泛黄的厚达四百多页的古籍，在料峭的风中一页一页的翻过。从外城走进长140米、宽170米的内城，斜阳从高耸的城墙洒落，在墙根留下大片的荫翳，荫翳中厚厚的积雪闪烁着清幽的光芒，阴森、肃杀的阒寂，压抑的让人胸闷气短，不愿久待。这是一个属于四百年前的世界，在这方圆百丈的世界里，曾经有酒肆、学堂、粮仓、寺庙，当然主角是军营。在外城的西侧有一眼依然清澈可鉴的水井，似一枚从明代穿越而至的邮票，井壁的褐色石块和井口涂抹的水泥是邮票上不同时段的邮戳。好想舀一瓢井水尝尝，看能否品味出酝酿了四百年光景的醲香陈醪。这是一座诞生于战争，鼎盛于战争，也终结于战争的古城。他早已古去，却英灵不灭。
我们从外城西侧的一处土台登上城墙，极目远眺，天寥地廓，远山似眉，劲风如涛，一股豪情油然而生，一颗火种沸腾了热血。这是一片让战马恣意驰骋的原野，这是一片助长野心成就枭雄的土壤，这是一片天生地长的疆场。洪荒之气夹杂着兵凶之危滔滔而来，却被这座崔嵬古城牢牢地阻遏。恰似屹立中流的礁石，任凭水湍浪急，我自岿然不动。古城秉持的守护大义，让天地为之动容！
一群野鸽整齐地站在不远处的城墙上，咕噜咕噜地浅吟低唱，颈项间靛蓝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城墙高处坑洞上的痕迹表明那里是它们栖息繁衍的窠巢。它们静若处子的倩影像是一颗颗生动的象形字，阐释着古城玄奥难懂的心声。松山城，又名“牧羊城”，这应该是清王朝大一统后，消除了北方军事威胁，失去军事作用的古城新的身份铭牌。也是古城由烽火连天的战争岁月，向牛羊遍野的和平年代嬗变的形象标示。而这不正是松山古城守护之意义所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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