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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吹过村庄

西安晚报 2019-08-14 23:35 大字

□禄永峰

村庄多风,村庄也多黄土。当教室外刮起大风,小学地理老师问我们谁知道村庄的黄土是哪儿来的。黑娃说是他爹掏井掏出来的。狗蛋说是他爷挖窑洞挖出来的。我说是俺家羊圈、牛圈和厕所里攒的。老师却说,村庄的黄土与风有关。村庄的黄土来自很远很远的沙漠,是一场接着一场大风吹来的沙粒,沉淀堆积而成的。我们似乎不约而同地认为老师是故意逗我们笑。我们说要是有那么大的风,那早就把我们吹上天了。

风是不会把我们吹上天!但黄土高原上的村庄,太招风了。大树招风,高粱招风,牛羊招风,鸡狗招风。水渠、鼠洞、陶瓷罐子,角角落落都招风。就连懵懵懂懂的我,也招风。走进风,不是我把风绊倒了,就是风把我绊倒了。风似乎总是闲不住。有事没事和我一块儿总是喜欢出来溜达。忽而村东头串串,忽而村西头串串。冬天吹,夏天吹,秋天吹,春天也吹。风是村庄的一部分。我把风装进口袋里。我把风装进头发里。我跟着风奔跑,风也成了我成长的一部分。

我诧异的是,风像长了腿一样,我能到的地方,风能到;我到不了的地方,风也能到。比如我家窑洞顶周围的树梢上,我常常昂头张望上面的鸟窝。鸟窝里有不会飞的小鸟,我不知道那里面有多少只鸟。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小鸟,是在跟风打招呼吧。我一次次看见鸟窝里,一只只小鸟在风中欢快地飞走了。一定是风牵走的。鸟飞走了,我看见柴火垛的顶上,长出了白白的蘑菇。那蘑菇像白云那么白。像云一样白的白蘑菇,在风里一天天摇摇晃晃着。我担心它会不会掉到地上摔碎。柴火垛太高了,我太矮了,我怎么也爬不上去。我总想爬上去小心翼翼地把那颗白蘑菇采摘下来。

我开始想,是不是风让小鸟学会了飞翔,又是不是风让那颗白蘑菇的根须深深地扎进柴火垛里。事实上,风的心思我捉摸不透。风不可能一直跟着谁,风一定有风的事情,它要么悄悄地躲在哪儿歇息,要么它还要忙着赶路去村庄别的地方。对,风最喜欢紧贴着村庄的地面赶路了。最先是我两只鞋子上的两块破洞露出的两枚脚丫子,感觉风贴着地面走。我眉毛动了,我头发动了,连我的两个脸蛋子也酥酥的,风似乎跟我长一样高的个。我常常陶醉于这样惬意的场面:风跟村庄纠缠一起的白云窃窃私语,风跟白云纠缠一起的羊群窃窃私语,风跟羊群纠缠一起的草地窃窃私语。多么美好的村庄,多么美好的童年。

只是,云一旦跑起来,一旦向村庄压下来,风往往也会追随着云的步骤跑起来。风要在村庄的大地上留下一些痕迹,证明自己曾经来过村庄。我笑风太傻了,为啥不像鸟一样的飞过村庄,飞过我牵挂和担心的那颗白蘑菇呢。明明是一堵墙,风却心急火燎地撞了过来;明明是比我还高出多半身的玉米地,风却一股脑儿地冲了进去;明明是麦收过后不久直戳戳的麦茬晾在那儿,风却不顾疼痛地趟了过去。风赶起路来比谁都着急,谁挡住了它的去路,它就跟谁较劲。树上那么繁的叶子,它不仅扯下叶子,甚至弄断一些嫩枝。就连村庄雨水冲刷形成的那孔长长的过水洞子,风也不分先后的一拥而过。我站在出风口,被涌出的风撞了个满怀,整个人瞬间像被人迎面泼来一盆盆水,冰冷而有力。

一年或许就那么一场风,或者几场风,吹落了村庄无辜的果实,吹落了村庄无辜的叶子,吹折了村庄无辜的树枝。风为什么这么淘气呢,风为什么这么教条呢,风为什么这么不谙世事呢。它不会象征性地吹一吹,吹过村庄,把叶子留下,把树枝留下,把果实留下。风的脾气,村庄人都懂。没有谁会想着把风逮住揍一顿。不想揍风也就不想怀恨风。村庄人被风吹的一辈子,甚至琢磨着风的好了!没有风,打麦场上那一颗颗饱满的麦粒,怎么能够借风跟麦皮分离;没有风,村庄那孔长长的排水洞的洞壁,怎么能够在雨后那么快风干;没有风,村庄一代代人遗留下来的那一孔孔黄土窑,怎么能够如此经久耐用,并让村庄漫过人间烟火。

一天,我庆幸地发现,我在一场场风中担心的那棵树上的鸟窝和柴火垛上的那颗白蘑菇,风竟然真的能够把它们都留下来。

风吹过村庄,一个孩子,包括我自己,在黄土高原,不经历几场像样的风,还能拥有一个像样的童年吗?!

作者单位:甘肃陇东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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