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黄河民艺“纸上博物馆” ——读《黄河十四走》
《黄河十四走——黄河民艺考察记》
杨先让、杨阳 著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赵青新(书评人)
黄河是母亲河,是华夏文明的生命河。依黄河而居的先人们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民间文化,它们从邈远的史前时期,绵延数千年,植根于老百姓的日常,随同生活的变迁,固然会有生长、发展,但也会有消亡。“今天,残存的古老民俗正面临前所未有剧烈的文化转型危机”,杨先让在《黄河十四走》一书的序言里如是说。
1988年,《汉声》杂志编辑赴大陆进行民俗考察,结识了中央美术学院民间美术系主任杨先让。为了“走黄河,访民俗”,杨先让从1986至1989年,在长达四年的时间里,带领靳之林、冯真等人,扛着摄像机、录音机、照相机和画夹,足迹踏遍青海、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河北、山东等地,搜集了数万字笔记和数千张照片,研究了上百种民间艺术品,有系统地进行了一番全面周到的田野考察。《汉声》与杨先让的这番接触,诞生了这部由杨先让和女儿杨阳合撰的装帧精良、文图并茂的民艺“纸上博物馆”《黄河十四走》。
这座“博物馆”陈列的展品主要包括石雕、岩画、瓷器、木偶、皮影、面花、剪纸、刺绣和布制品等。这些“展品”的共性很明显,杨先让归纳为“黄土文化与本原艺术”。中国神话很早就有女娲抟土造人的传说,这也是黄河文化最初的起源。从这些民间工艺品的材质来看,或直接取之于土,或是从土里长出的植物、粮食或加工品,最终都会“尘归尘,土归土”。从它们的造型和式样来看,同样具有“土里土气”的特点,无非就是一些鬼怪神灵或者日、月、山、鸡、鱼、蛙、虎、猴、龟或者各式形态的小孩儿,颜色也无非就是金白、木青、水黑、火红、土黄等几种基本色。似乎年年岁岁,都没有什么大的变化。
毋庸置疑,民间艺术表达了一种传承的力量,这是中国美学、哲学与百姓生活、民俗与习尚的结合成果。诚如杨先让所说,“程式化是中国艺术的普遍倾向,也是整个民族艺术的共同特点”。民间工艺的意象符号很明确。比如,五色其实就是五行的具化运用;那些被广泛运用的飞禽走兽,或者阳物的拟态造型,则有着阴阳相交而生万物的暗示,而万物有灵,于是可以用来祭天地、拜祖先、祀鬼神、驱邪魔、求庇佑、望子孙繁衍,以信仰纾解苦难、连通生死。因此这些民艺品主要用于婚丧嫁娶、庙会宴席,或是给家人尤其是给小儿的辟邪用品。除了专门的民间工匠,心灵手巧的农村妇女构成了创作者队伍的一支主干力量。她们在家务之余,热情地投入手工艺创作,她们并不懂得何谓“艺术”,却时时刻刻在创造美,这也是民间艺术的一大特点,这种“业余性”也是自发的无拘束的创造力的蓬勃源泉。
虽然是“程式化”的产物,但是成品姿态各异。看上去粗糙、简陋,也能在腾挪转移的细微变动中,折射出无穷的想象力。同样是石狮子,有些地方的显得憨态可掬,有些地方的就表现得狰狞可怖;同样是皮影,眉眼、鬓角与嘴的细部处理很不一样……经过杨先让这位懂行的民艺工作者的分析比较,就能看出各自的地域特色,或者是否出于个人的自由发挥和灵机一动。人首蛇身,鸟腹有兽,象中有象,匪夷所思,大胆夸张,模糊抽象,它们违反科学?没关系,这是人类深层意念的自然流露。风从民间来,朴野、蛮动、生生不息。
近代中国,无论物质文化,还是精神生活、社会习俗,都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20世纪80年代实施的这次黄河流域民间艺术考察,并非个例。除了走黄河,当时的神州大地正在到处兴起漂流长江、走遍长城等类似行动。这股潮流实际上意味着传统文化的热烈回归。尤其是在面临全球化挑战的当下,以黄河文化为代表的农耕文明日益衰微,乡村家园渐行渐远,“走黄河”既是抢救的迫切需要,也是对回归的呼唤。在这部作品里,我们能时时听见杨先让作为民艺工作者的心声,也能隐约感受到,传统的民间文化在我们的当代生活中投下的影子、在我们当代人头脑里塑造的理念,远比我们意识到的要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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