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影评】是什么凝滞了我们的生活
□钱欢青
前些年农民工摩托车队千里返乡的画面曾经深深地打动过我。某一刻我甚至想立即动身，汇入车流，和他们一路同行。我常想为什么这些画面会如此打动我，因为在社会结构意义上，我和他们并无区别：我也会在春节前赶赴千里之外的家乡，我也在漫长的一年里焦头烂额地工作。我甚至比他们还要不堪：他们攒了钱回家盖房，我工作数年，还要拿父母的钱在城里买房。也许没有人仔细算过，我们的父辈在农村一辈子攒下的钱，加上通货膨胀，加上农村挣钱的难度，换算成现在的劳动力和币值，是一个多么巨大的数字。
所以《路过未来》一开头，当影片中的父亲坐在医生跟前，在医生建议住院时还一脸淡然回头跟女儿说“你早点回去，上班别迟到了”时，我就被深深触动。这显然是一部诚恳而朴素的影片，聚焦在一个“二代农民工”耀婷（杨子姗饰）身上。耀婷父亲从甘肃农村到深圳打工20多年，耀婷和妹妹出生在深圳，随着产业收缩，父母先后被工厂辞退，只好回了老家，但土地已被流转，父亲处处受委屈，妹妹在老家上学也不安心，耀婷于是想在深圳买个房子，再把父母接回来。为了凑首付，她开始频繁试药，结果身体出了问题。
影片在接连不断的生活细节中缓缓流动，所展现的农民工生存处境不可谓不真切：不仅仅是耀婷一家的困境，与耀婷同一宿舍的两人，一个沉迷于整容，一个连和老公相会也要等宿舍人全部外出。工作时，她们要把全身包裹起来，动作重复而枯燥。庞大的车间和炫目的城市仿佛一只巨兽，把一个个人吞进肚子：你不知道那么多的高楼大厦，那么多的社会财富都被谁享用了；或者说，你即便知道它们被谁享用了，也没有丝毫办法，你就像一个螺丝钉，被牢牢锁定在社会结构的某一个部位，动弹不得。想动弹？可以，如耀婷父亲，回到老家，地没了，新的农村结构也不再接纳他，他只能再到县城建筑工地打工，耿直的性格和他原本强壮的身体一样，都被撞得伤痕累累。
不仅如此，影片用耀婷和新民（尹昉饰）的情感线索，也试图刻画二代农民工在物质生活被限定的同时，精神生活的迷惘甚至沉沦。新民之所以喜欢耀婷是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有责任心的年轻人”，而有那么多的人，在丛林般的都市生活中被虚荣和无望包围，学会了谎言和欺骗。
“失我焉支山，令我妇女无颜色，失我祁连山，使我六畜不蕃息。”究竟是什么，让我们的生活陷入凝滞而挣扎的境地？
纪录片版的影像呈现方式，对时代和人物的准确把握，都让《路过未来》具有相当的力度。但我总觉得，片中“父亲为耀婷换肝，耀婷试药导致需要再次换肝”的情节设置过于戏剧化，且略显刻意的苦情色彩，耀婷室友整容而亡也是如此，这些因素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影片点触社会现实的力度。也许这是《路过未来》和贾樟柯影片的差别所在，在贾片中，不是要克服戏剧化——《天注定》处处是极端，而是要用更深阔的时代观察来支撑这种戏剧化，仿佛它们是时代自己下的蛋。
我想我已经在吹毛求疵了，我喜欢《路过未来》，也期待导演李睿珺的下一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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