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东流去

《论语》记录了孔子这样一段话：“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智者动，仁者静；智者乐，仁者寿。”此语的含意是，“智者”能从水的源源不断，看到一股进取的精神；“仁者”则从山的岿然屹立，看到坚定的品格。山水本来是无情之物，欣赏者可以从不同的角度，通过丰富的想象，从中找到与人相类似的东西，把自然景物人格化、道德化，使人在自然中陶冶性情。这些，正是我色彩写生要深入到太行山大自然中的一个重要的原因。

河流与历史、人文，本来毫不相干，却被古往今来的哲学家、诗人们拉扯到一起了。孔子有一次站在河岸边上看到水的流动，便感慨叹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他从水的流动联想到时光的流逝。有一个和他同时代的古希腊哲学家赫拉克利特说过：你不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中去，因为当你第二次走进这条河流时，它已经不是原来的河流了。他同样意识到时间的流动同步于水的变迁。

宋代的文学家、诗人苏轼和辛弃疾面对着浩瀚的长江，抒发怀古之幽情，分别吟咏出：“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和“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著名诗句，不约而同地都把长江的奔流视为历史文化的象征，永恒的流动，而且一去不复返。这就是河流与历史的共同点。

除此之外，河流与历史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它们前进的征途都充满了曲折和艰辛。

“大江东去”也好，“三万里河东入海”也好，从宏观的角度来讲，都是千真万确的，然而若是单独截取长江或黄河的某一段来看，情况便不同了。它或许是向北流，或者向南流，甚至有的向西流。苏轼便曾经见过向西流动的某段河水，因而发出了“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的感叹。虽然江河的奔流要经过无数曲折，可是正如辛弃疾所说：“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历史的进程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从发源地的涓涓细流起步，逐渐汇集了百川，经过了许许多多的迂回曲折，绕过了无数的高峰峭壁，闯过了多少峡谷险滩。有时“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也有时“潮平两岸阔”，直泻千里，还有时“江河横流”造成一片泽国。但是终究极其壮观雄伟的气势，滚滚东流，投向大海的怀抱。

我因为有所感悟，写了一首七律：落花时节不胜秋，雨霁苍岩夹乱流。沧海何曾分渭泾，蓬丛那许辩薰莸。心随野店鸡声远，梦溯红桥月影幽。俯仰终成千古事，万家灯火下沧州。

渭泾：渭，水名，也称渭河；泾，又称泾河。皆源出甘肃省，流入陕西省。泾水清，渭水浊，两水会流处清浊不混。薰莸：薰，薰草，香草；莸，莸草，臭草。红石桥就是我常在那里写生的那座桥，桥头有碑文，上面记载：斯桥建于民国初年，两根硕木横卧，依崖飞峙南北，步其上，岌岌乎危也险哉。抗战时期，为保八路军需，军民携手，拆木垒石，累经战火，桥身伟岸弥坚。近年频在影视中显现身姿，传奇履历又平添几多情趣。我常常在写生中思考自然与人、人与社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许多年轻人在谈到老一代人时总说：“他们总是习惯纵着看，不是让我们回忆过去，就是要我们向前看。而我们则喜欢横着看……”这段话是极富哲理的。

“横着看”，正像单独截取眼前的一段河流一样，不容易辨别大的流向，甚至会怀疑它能否东流入海；“纵着看”，则像“横空出世，莽昆仑，阅尽人间春色”一样，高瞻远瞩，整条河的来龙去脉尽收眼底，从而可以增强前进的信心和动力。但是“横着看”也很有必要，它有助于从微观的角度洞悉河流暂时会旋转向的原因。因此，既要学会“纵着看”，又要学会“横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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