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甘南 □ 曲桑卓玛
翰墨洇染小江南
秋意深深,石板的屋顶上,落叶又覆盖了一层虫鸣。舟曲,北纬三十三度的藏乡小江南,在远离江南的岷山脚下临水而居。一湾清清浅浅的桓水,诉说着舟曲的前世与今生。
不必问,二郎神赶山的鞭子遗落何处?也不必问,格萨尔王的宝马蹄印现在何处?翠峰山已在陇上名山的盛名之下,淡定了许多平平仄仄。静卧在黄金堆上的赛尔布,村村寨寨用金子般的赤诚恪守着祖先遗训,古老的象雄文化,流转在苯教法师悠扬的诵经调里。他们说:“降妖除魔的格萨尔王,午后喝下一碗青稞酒,战马把蹄印烙在了崖壁上,纵身一跃,又是一部英雄的史诗。”
南山笔架,桓水缠绕。小城的底色,是水墨洇染的江南图景。婆婆巡游,散福于众生；翰墨飘香,润泽了文心。“九天彩架连火树,万副楹联绽红花。”那半间松棚半间灯的辉煌景致,就是舟曲人的乾和坤。“灯起隋唐,联盛明清”。楹联,使明清两朝在舟曲历史上闪烁着璀璨光芒,灯来是一元复始,灯去又是年终岁尽。
九十九眼泉,多一眼是龙脉,少了一眼就是文脉。
那莲步轻移的江南女子,看了“不二扬州”的匾额,也会不会在桓水的碧波里找一朵莲花来采摘?
江淮遗风古洮州
烟雨洮州,巧浣红尘。
洮州卫,古老的西番门户,唐蕃古道之咽喉要塞。拨开明代厚重的历史,一段苍茫的屯田迁徙史,令多少江淮将士难诉离殇?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炉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流苏步摇,镂花压鬓。撑一把纸伞,着一袭浅蓝的对襟长衫,亮闪闪的银饰里有六百年未尽的相思。都说江南好,洮州却是回不去的江南遗梦。
迎神赛会,那统领洮州风云雨露的十八位龙神,却是大明军中的徐达、常遇春、沐英、胡大海等猛将。若没有被朱元璋指定归位的神祇,若没有仁宗皇帝的爱妃麻娘娘,今天的临潭将会多么柔弱而苍白?
迭山横雪,素笔勾勒不出浓淡相宜的初妆。遥望牛头城古遗址,惊天战鼓不再动地而来,那一份天地寂寥,纵使隔江千里也能品得个中滋味。
禅定寺前话卓尼
卓尼,青稞酒歌里飞出的传奇。
萨迦法王八思巴讲经传法的途中,遇见了你,这一片山清水秀的红土地。翠柏环绕,幽雅静美,遂命弟子在此建造寺院,弘扬佛法。八百年风雨沧桑,流转了岁月苍莽。金碧辉煌的禅定寺依然傲立山坡,看青树与野草在风中呢喃成一段段悠扬的诵经声……甘珠尔,丹珠尔,一部部经典撑起甘南宗教、文化的半边天,阳光漏在松树顶上,禅定寺就是一朵行走在藏人头顶的云朵,吉祥,圣洁。
三格毛姑娘,仿着拉萨宫廷的优雅步伐,从土司衙门前缓缓走过。红色土司已含笑九泉,修桥让路,开仓放粮,他的恩德世代难忘。卓尼,从来就不是他乡,那一滴滚烫的泪滴告诉我,先祖的马蹄有多少个日夜叩响在洮河岸边?
洛克走过扎尕那
俯身听泉,迭山一片岑寂。
素颜,不着粉黛,甩一袖清风与明月,在巍峨高耸的虎头山下低眉煮茶。山风浩荡,真想着一袭宽松的藏袍,于柴篱门外放牧一地滚圆的相思雨露。
泛黄的藏纸,花香四溢的格桑花,你在暮色里抵达扎尕那层层错落的藏寨,从此不想离开。洛克,一个浪漫的旅人,一个只愿倾听自己内心声音的隐者,你缘何一住就是许多个白云悠悠的日子?
措美峰,拂去脸上的云雾,像极了美人出浴。群山蓄满风声,那雄奇秀美的土司古道上,洛克又捡拾起一粒粒植物的种子,吃一枚风干的野核桃,给迭部留下植物王国的盛誉。
佛号长鸣拉卜楞
“星月皎洁,明河在天”。
月色铺满河谷,古老的拉卜楞,用静默把一切淘洗得干干净净。天会荒,地会老,不老的永远是佛祖慈悲的眼眸。佛号响起,十万莲花在佛的脚下朵朵绽放,将时光隐喻成酥油灯明亮的火焰,跳动,摇曳,生生世世……
鸟归山林,鱼翔浅底。一支鹰笛吹响刻骨的疼痛,这疼痛提醒你过客的身份,十万众生各有各的活法,或荣光高贵,或卑微低贱,一株草永远也不用猜想一棵树的悲喜苦乐,放下即从容。
桑烟袅袅,万物扬起广袤的慈悲,然后在更深更远的寂静里,诉说风烟与尘寰。
红尘一梦尕海湖
一声鸟鸣,划破寂寂的长空。有风吹过尕海湖,如前世的爱人在此重逢。那恬静淡泊的眼神,那欲言又止的忐忑,滤净尘埃只为再陪你走一程山高水远。
碧波万顷,粼粼如镜,湖水湛蓝惊不起许多波澜。尕海湖,这纯净的高原海子,如天空之眼倒映了万物之宁静与苍茫。雪豹、林麝、梅花鹿,黑鹤、金雕、蓝马鸡,你的家园如此富庶,你的亲人如此众多,我收起裙摆,一一问好并俯首请安。这一刻,你知道我有多么幸福!
暮色微凉,你采一枝粉红的桃儿七赠我,那闪着露珠的小花是怯怯的爱意。毛莨、金露梅、星叶草,哪一株青草不是你温暖的名字?
红尘一梦,不问倦客要去哪里,只问心灵安放何处。
黄河悠悠地拐弯
一阵风,吹散了那么多眼泪,却吹不散首曲夜空繁密的星星,它们抖擞精神,跳闪着一粒粒金黄,在巨大的背景上描摹赛钦花儿点滴细碎的花语。
晨雾散去,牦牛的蹄声惊得花儿魂不守舍。草色从天际漫卷而来,一朵朵金色的花儿手拉手如朵迪翩跹的舞姿。从来没见过黄河会如此优雅柔美,扭动腰肢掩嘴一笑,又用丝绸般柔软的质地缓缓流向青海,像一场忘记了方向的出发。是迷路了,还是落下什么?
夜幕抖动着翅膀,截取黄河一段段浪潮,必须学会放下,放下荣辱,放下得失,年轻的生命须轻装上阵。只要清清澈澈的,哪怕浅浅一弯也足够虔诚地面对自己的内心。
修己,笃行,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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