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韩律祖先生
□包红霞
解放前,舟曲汉族祖上代代相承很重视文化,好多有条件的人家都会想方设法将儿孙供至兰州或武都学堂。这些远离故土寄家族厚望的子弟异地求学异常刻苦,钻研功课的同时,博览群书,学成归来文艺、文字功底都十分厚实,舞文弄墨,作诗赋词写楹联,吹拉弹唱无所不通,他们用毕生的精力为小城的文化增砖添瓦,8·8泥石流遇难的韩律祖老先生就是其中之一。
解放前舟曲只有一所小学,先生的父亲在小学教书,乐善好施,为人正直善良,不但懂建筑,而且所有木匠干的活都难不倒他,学校教室的修建大多由他设计,人见人夸。解放初退休,因思想进步当选省政协委员。先生被父亲送武都上学,初中考入武都师范,毕业后继承父志在城关小学教书。
先生身形十分清瘦,面容温和沉静。了解他的人都说他十分博学,喜欢琢磨。文革时,到处都画领袖像,无论严寒还是酷署,县城宣传栏他站梯子上画的毛主席,像要与人握手的样子,引来过往小城人常驻足仰望。没受过音乐专门培训,却是舟曲唯一懂洋琴的演奏者。七十年代先生风华正茂任副校长,成立校美术兴趣小组,带学生到白龙江边素描,在他的引导下,一支支铅笔描村姑,画牛羊花草,涂山水树木,写石头砌就的民居……舟曲青年一代美术、书法造诣颇深者,基本都得益于他的启迪和培养。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先生看到城关一小图书馆得不到好好管理,就辞了副校长职务,专兼图书管理员之职。他在图书室支了张床,除了上课,所有时间全身心整理读书,编著目录,硬是将一个杂乱不堪的图书室整理得井井有条,管理期间他还详细选购图书,极大丰富了图书馆的藏书。
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各地开始编修县志。主持县志编修的原县政协主席仇克珍从政前与先生是同事,知他博览群书,读书爱书达痴迷,藏有许多史料,就将他借调到了县志办委以重任。
借调到县志办的先生,兴致勃然,如鱼得水,得心应手。为县志他除了仔细翻阅身边能找到的资料,还奔赴兰州、武都的图书馆查找史料,一些陈年的资料霉味薰人,同去的人闻味生畏,他却好像嗅不够般的迷恋,人家要关门了,他还有东西在抄写,每次离桌一副依恋不舍样。为尽量完善县志的编写,在他的努力下,县志办购置了不少如《二十四史》之类的图书,还有各地地方志,这样县志办就成了史料最多的地方,不少爱读书的人都去借书读书。撰写县志,他是主力军,几年时光,常常没明没黑,加班加点,呕心沥血,2006年长达120万字的《舟曲县志》诞生。
先生的长子说起父亲对学问也是精益求精。据说县政协要编一本舟曲藏族历史文化专辑,让他和另一位老师看看《清史稿》和《明史稿》里关于舟曲藏族的史料。书里古今地名不一样,资料分辨难度很大。那位老师很头痛,连声叫着真是劳心,胡乱交了差,先生却平心静气,翻开四大本《明史稿》,戴着老花镜逐字逐行的阅读,边看边记录,两个多月后,不但将当时地方动乱,藏族人到省上、京城上访的事件明确抄录,而且还将藏族人在地方经商贸易的情况都详细罗列,给政协相关人员提供了价值极高的第一手资料。经过他的整理,明代舟曲藏族的一些史实一下子明朗了起来。谈起这件事政协文史委的人无不肃然起敬!
喜欢音乐的老人乐感极强,各种乐器,一摸就会,扬琴演奏是舟曲唯一精通者,拉二胡和专业演员不分上下,笛子、洞箫、葫芦丝、小提琴……每样乐器,他琢磨琢磨就会奏出曲子。2009年春节,社区老年妇女在广场上练秧歌,要求先生为大家伴奏。年事已高身体虚弱的先生虽感力不从心,最终还是欣然应诺。
那些天,春江广场上围满了看客,一群老年妇女身着红装绿裤,头戴红花,两腮涂上胭脂,唇上抹着口红,眉毛描得浓黑,一手挑着花灯,一手舞着红绸大彩扇迈着秧歌步,先生一头银发坐中间,一会儿笛子伴奏,一会儿二胡响彻,一会儿又敲起洋琴……
老妇人们年青化的装饰和扭秧歌的笨拙憨朴,散发着泥土气息,在先生和几位敲锣打鼓者全神贯注的伴奏下,一种古巷文化将人们带回逝去的岁月,仿佛看到了远古江南水乡的街巷院落和田间小路上,青春可人的小家碧玉款款走来,许多人想起了祖上移民的身世……
完成了《舟曲县志》,先生也没再任教,退休赋闲在家。编写县志,操劳熬坏了身体,肠胃毛病动了手术,本来就好好吃不下饭,手术后饭量更小,身子骨元气大伤。
先生祖上有许多藏书,他也爱藏书,老伴是家属,一女三男四个孩子,他一个人工作,负担重,养家糊口要精打细算,购买各种书籍使他经济更加拮据。面对他购藏的两屋丰厚的图书,家里老小有时会埋怨他,一起工作过的要么当官,要么发财,存这些破书,变不来钱,家里这么紧张的,有啥用?
舟曲很多人都知道先生藏书订报的事。邮政局订报处的人说每年老人自费订阅4000多元的报刊,给他们几个顶任务。每天老人都步行取报纸,而他的退休工资全部到位也就2000余元。儿子看他的书,如果弄皱了或脏了他都心疼,要求他们看书必须洗手用书签。亲戚朋友都说他视书如命,不吃饭不穿衣没关系,不买书可不行。生活简朴的他不吸烟不喝酒,经常穿一身中山装、布鞋,老知识分子的发型,清瘦有神的脸谱写满了他的智慧。
经常出入邮局和新华书店的先生,常一手胳膊夹着报纸,一手翻着新到的书刊,在许多舟曲人眼里他是老知识分子的典型形象。
《人民日报》、《甘肃日报》等报刊每逢国家重要日子,比如国庆大典,香港回归及重大自然灾害发生,都有特刊,凡特刊他都千方百计收藏,曾经为收藏《刑法》修订版除了到处打听,还到一些单位任职的学生跟前讨要……,
风雨无阻每天都要去一趟书店的先生,来了什么新书绝对不会错过。新出的《辞海》几百元,他眼不眨一下就买下;一套新出的《永乐大典》、《二十四史》,上千元,钱不够,恳请书店的人给他留下,几天后钱凑齐满心欢喜将书抱走。还有新版的《金瓶梅》影印本、蔡东藩的《中国历代通俗演义》等等,他都要。街上要是有卖减价书和外地来摆书摊的,他都是一趟又一趟购买,碰见相同爱好的熟人就介绍什么书珍贵、缺少,见着了就买下,不然以后就难找了。一次听新华书店的人说,这几年人人都向钱看,韩老师是县上买书最多的人,一年要买好几千元的书哩。
72岁遇难于泥石流的先生应该说是舟曲唯一自费订阅收藏多种国内外知名报刊杂志的学者,《新华文摘》自创刊开始到2010年他遇难之前出版的全收藏在册,阅读过程中将发现的错误真诚反馈给编辑部,得到编辑部很高的赞誉。解放后小学一年级到高中的课本他每年都购买,所珍藏的古书大多属文化珍品。收藏物小到邮票、烟签,甚至银行的每次国债券,大到碑石标语横幅。他给舟曲民歌作词作曲,研究舟曲方言,撰写方言论文。泥石流发生前的8月6日,他还接待了西北师大的社会实践生,为他们考察研究舟曲方言提供了许多很有价值的资料。除此之外,他还研究碑文,舟曲三眼峪村庙宇500多字的碑文就是他楷体撰写刻就,笔笔圆润饱满,字字精神抖擞。
退休后的韩律祖老先生一直参与编写新县志,直至遇难,依然拿着没有职称的退休工资。如此待遇,有人唏嘘,他却一笑了之。因为一直研究书法,与县上书法很有造诣的张鸣凤、杨淑椒、房存义等研究写有二米长的“寿”字中堂。老人收藏书报达到了痴迷,但只要自己所藏书史资料能对有关人员起到鼎力作用,他便慷慨赠送,很珍贵的字帖送县上有造诣的青年书法家,勉励其更上一层楼,文学书籍赠青年作家,一本线装《本草纲目》送给了他从医的学生。各行各业的研究者查询难找资料,他那里便是必访之处。我们单位就曾派我在他那里找过舟曲地界的气候史料。
全才完全称得上的韩老先生,为人谦逊生活也很低调,那么多藏书都很有价值,却从不炫耀。8·8泥石流他遇难,所藏范增的珍品,正版木印的《金瓶梅》、《红楼梦》及好多古书和他一起都没有了踪迹……
曾两次拜访先生,却与他的书房失之交臂,我怕爱书的我进得老人的书房惦记上老人的书而使自己心神不宁,就没有提出进书房看看他的藏书,这令我后悔异常。当初如果看看老人的书房,最起码就能将书房的情况向世人有个交代,可是今生永远没有机会了!!第一次拜访先生,在他的客厅,翻着他拿给我的《金瓶梅》,我认真的给他讲了曾经为书哭过的往事。而今缅怀过往,伤神之余对冥冥之中的老先生说的心里话是:韩老师,我们有缘也无缘,有缘与您相识,无缘持久,当初进得您的书房该多好啊……
先生临街有四间铺面,三间分给三个儿子,一间出租,房租给老伴做生活费。有位租他房理发的小姑娘一人在外,他怕发水时马路上的水进入屋内,专门给小姑娘加高了门槛,谁能料到防水的他,家背面被泥石流洞穿,葬身泥海尸骨都未能找到!
待人正直诚恳的先生,看了我的散文集《走进甘南》,给我提建议,指出不足,希望我在写作上有改进,将来能写出好作品,第一本书他已收藏,期待我出第二本,有生之年我的作品他都收藏。因为心中对他有着父亲般的情感,历久弥深,每次想起他,心都疼得流泪,一记起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他走路的样子,就会记起与他说过的话:“韩老师,如果我生来就是您的学生,小时候就不愁我没书看了……”
先生继承了祖上的藏书,文革期间,贮藏空间有限,不得已在自家地下室,连续三晚上烧毁了部分藏书,后来说起这些事,老人十分痛心。他给我赠了一套《金瓶梅》。得到馈赠,原因是与他聊天时曾说想看《金瓶梅》,在兰州一书屋找到一种精装新版本,买来发现依旧是本盗版的,错误挺多,也不知全不全对不对,结尾倒底是咋样的不曾知晓,他便将他收藏的其中一套给了我,并且给我讲了一些关于《金瓶梅》的版本类别,他那里线装的有两套,不全的一套毁于文革。给我的这套是发行于香港明亮书局的竖排版,古体字,读起来有点吃力,拿来时,他说他想我阅读应该困难不太大,除了《金瓶梅》,他还给我赠了一本《宋词鉴赏辞典》和一套《鲁迅书信全集》。
斯人已逝,爱和厚望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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